屋檐下的锄头
2018年05月28日  来源:齐鲁晚报
【PDF版】
     □牟民
  父亲七十九岁那年把承包的十亩土地转手给别人,自己只留下了二分菜园。这便是告诉村人,他将成为一个半脱产的农民了。父亲十四岁外出扛活,扛到二十三岁,后来参加部队,打了三年解放战争,左臂伤残,带着二等甲级残废的荣誉复员回了村。回家几十年,做了几十年的大队书记。老了,赶上生产责任制,他一下承包了十亩地。这一种就是十九年。
  只留二分菜园,对一个老农民来说,就可以摆弄得周周到到,除了自家吃的蔬菜,还可以供给在外工作的儿女。父亲积攒了齐全的农具,诸如犁具、耙、小铁车、耧、大小柳条筐、脱粒机等等,堆放在空房子里。随着日子的流逝,各种农具在邻居不时借还间,也在不断地减少。少了,父亲也不追究。我们兄妹都在外面,铁了心不会再扎根农村,留着这些农具除了挤占地方,没有任何实用价值。一件件给了邻居,是最好的归宿。
  但是,挂在房檐下的三锸镢、锄、镰、铁锨等几样家伙什,那是不能丢失的,虽然年轻人不用了,但是父亲年年要用。
  在管理大片农田时,父亲从来不打除草剂。一开春,下了种,地里草芽儿冒头了,闲散时候,他就会扛着锄头去地里锄草。隔个十天半月,父亲把十亩地锄一遍,地里草刺儿不见。只要进了我家的农田,你看看吧,就如刚理了发的小伙子,干干净净地放着光。有人打趣父亲说,你把地当成了老婆呀,天天摆弄得这么仔细。
  父亲闷声闷气地说,伺候地比伺候老婆都要上心,你要不时地给它松松筋骨、修理修理毛发,要不它会生病的。说起来谁都不信,要是春脖子长,父亲会拿着锸镢去刨地,不用犁具耕,说刨出的地保墒,泥土颗粒匀和,适合庄稼生长。庄稼长起来了,父亲扛着锄头,天天在地里盯着旺盛的小草,一春竟能磨掉一个锄头,年年换一把新的。虽说父亲左臂被炮弹炸伤了,但父亲用右臂可以应付庄稼地里的所有农活。
  如今墙上挂着的锄头,除了二分菜园用一用,大部分时间呆在屋檐下,静静地看着院子里的一切。父亲锄完菜园里的草,蹲在院子里,把锄头擦拭得没有一点泥,然后用布抹一遍,再郑重地挂在屋檐下的钩子上。几天过去,锄头不亮了。父亲习惯地再拿下来,用抹布擦擦,再次让它发光。挂上去,那就是一面小镜子,整个院子里熠熠生辉。
  过了几年,父亲的这把锄头仍然在屋檐下挂着,他会自言自语地说,唉,可惜了!锄头不见泥土,它就生锈了,就软了。
  有一天,我听到了“可惜”二字,问父亲。父亲说,你看一把好锄头,就这样闲着,它跟人一样,憋闷得慌。你们呀,不知道锄头的好处。你看如今的年轻人,谁还使锄头呢?光知道打药,把地都药死了。
  有几次,邻居菜园里长满了草,打药怕污染了自家吃的蔬菜,就来借锄头。锄完后送回来,满锄头泥土,仿佛一个泥人。
  父亲心疼地摸着锄头,对来人说,你以后使完锄头,赶紧把它擦光了。要不,就不要来借了。
  借锄人很尴尬。
  父亲没看来人,蹲下,用手抹着锄头。再用抹布擦净了上面的泥尘,挂在屋檐下,对着锄头仔细端详。
  今年开春,我回家,看见九十三岁的父亲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那把锄头,擦拭着上面的锈迹。虽然拿不动锄头了,但是父亲依然会把锄头擦得铮亮,好像他又要上山了,时光又回到了几十年前。

本稿件所含文字、图片和音视频资料,版权均属齐鲁晚报所有,任何媒体、网站或个人未经授权不得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
网友为此稿件打分的平均分是:
齐鲁晚报多媒体数字版
按日期查阅
© 版权所有 齐鲁晚报
华光照排公司 提供技术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