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濂
算起来,这已经是我在信息学院讲课的第四个年头,我跟在座的同学一样,从菜鸟变成了老鸟,对这所学校经历了从陌生到熟悉、从怀疑到信任、从疏离到有认同感乃至归属感的过程。很奇怪不是吗?虽然我的正式身份是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的老师,虽然我仅仅是每个学期来讲四次课,但是我在这里不仅结交了许多可亲可敬的老师,更重要的是,我遇见了你们,是你们让我不断地体会到青春的热情、求知的渴望、教学的乐趣、知识的力量,更让我想起那句曾经在少年时候激励我奋进的诗句:“时人莫小池中水,浅处何妨有卧龙。”
说到这首诗,我要给大家讲一下我个人的亲身经历,我从小生长在浙西南山区的一个小县城里面,上世纪80年代虽然是中国思想界风起云涌的时刻,但是,因为信息的闭塞,我们那个县城仿佛是被启蒙遗忘的角落,新华书店里除了教材几乎没有任何其他读物能够满足少年人求知的渴望,安抚那颗躁动不安的灵魂。印象中有两次讲座和一本书让我打开了视野,一次是来自丽水市的老师在我们县文化馆举办的《西厢记》的讲座,他给我们讲解崔莺莺与张生的爱情故事,剖析“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让我第一次在课本之外领略到了中国古典文学的美。还有一次讲座,老师同样来自丽水,主题是关于鲁迅和他的弟弟周树人之间的恩怨情仇,让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鲁迅除了有“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这一高大全形象,还有更为复杂的真实人性,没错,这是教科书永远都无法教给我们的东西。所谓的一本书就是柏杨的《丑陋的中国人》,他用最辛辣的笔调嘲讽和批判中国人的劣根性,告诫我们中国人要活得有尊严有价值。我现在回想起来,虽然我是因为擅长考试才进入的北大,但真正奠定我的人生观、价值观的不是教科书,不是枯燥乏味的应试教育,而是这些看似不着四六的讲座和闲书,是它们教会我慢慢习得批判的眼光,对真理和真相的追求,对心智的热衷,对美的喜爱,对荣誉、对温文尔雅、对礼貌周到、对微妙情感的珍视。
我记得高一的时候,作为宣传委员的我没有在黑板报的宣传栏里写下刻板无趣的教条,而是写下了这一诗句:“时人莫小池中水,浅处何妨有卧龙。”我今天把这句诗转送给你们,因为我不仅在你们身上看到了我当年的窘迫,而且我还在你们身上看到了更多的希望。
我要祝福那些即将走入社会的同学们,不管你有没有找到称心如意的工作,我都衷心地祝愿你们能够赢得属于自己的卓越人生。没错,我说的就是卓越,有人会说,卓越难道不是只属于少数成功人士的特权吗?我不这样认为,所谓卓越,它的英文是excellence,在古希腊文中它的原意就是潜能得到了实现和绽放。归根结底,我们每一个人都要扪心自问这两个问题:我是什么样的人,以及能够成为什么样的人?
曾经有一个大三的孩子找到我说,老师,我觉得自己非常的迷惘,因为我对所学的专业没有兴趣,也不知道未来的路应该怎么走。我告诉这个孩子,谁的青春不迷惘?我的青春也迷惘,1999年我硕士毕业的时候曾经在媒体工作过三年,虽然成为一名优秀的记者是我从小的梦想,但是当我周末孤身一人躺在租住的半地下室的床上的时候,我还是对自己的前途感到深深的迷惘,毫不夸张地说,我当时深刻地感受到那个曾经无比结实有力的自我就像水银泻地一般散落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我是谁?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究竟有什么独特的、属于我自己的价值?这个问题一直纠缠着我,直到有一天,我意识到我需要回到学院,回到学术。
是的,人生就是一场漫长的试错之旅,你会不断地调整方向,校准目标,暂时搁浅,又再次启程。如果有人从小就立下宏图壮志,而且从小就坚定不移、矢志不移地坚持这一宏图壮志,那么我可以非常负责任地说,他走的很有可能不是正路而是歪路或者邪路。所以不要担心你现在正处于迷惘期,因为人生是一场漫长的试错之旅。
所有的生活都是一场实验,但是生活不应该发生在化学实验室里,而是要与每个人的自然天赋相适应,通过加入各种与自然相契的元素,比如热情、努力、奋斗、梦想以及混杂着爱与痛苦的生命体验,才能认识你自己、发现你自己、成为你自己。此即人之为人的本义。
我相信在座的男生多数都是NBA的球迷,过去的这个赛季真的是充满了神迹,在我看来,最大的神迹莫过于总决赛中,骑士队在1:3落后的情况下,居然连胜三场逆袭勇士队夺得总冠军。据说在1:3落后的时候,骑士队的教练在更衣室转述了马克·吐温的一句话:“你整个生命里最重要的两天是,你出生的那一天,以及你发现自己为什么而生的那一天。”这当然是一个无比艰难的问题,我相信它就像女孩子的减肥大业一样,很可能是一辈子的事业。
祝福大家海阔天空,不忘初心,成就属于你自己的卓越人生。
(本文为中国人民大学副教授周濂在2016年山西农业大学毕业典礼上的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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