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道荣

　　这阵子多雨,她想等一个晴天,晒晒太阳。
　　不是晒她自己,是晒晒被子,儿子的被子。儿子说好一个星期后就回来了。儿子一年多没回家了。每隔几天,她就会将儿子床上的被子,拿出去晒一晒,指不定什么时候儿子就突然回来呢,她要让儿子睡在有阳光味的被子里。听说儿子在城里租住的是地下室,一年也见不到一次阳光。儿子在城里睡的被子一定发霉了,她不能让儿子回家了,还睡发霉的被子。
　　老天爷却一直下雨,一直下。
　　有一天,阴沉沉的天空突然裂开了一条缝,透出点光亮,是阳光的亮。她欣喜地跑到儿子的房间,抱出被子,灰暗的幕布又拉上了,淅淅沥沥下起了毛毛雨。她抱着被子,一脸阴云。
　　她终于没能在那个星期,等到一场太阳。一年中,大多数的日子是有太阳的,偏偏在她急切地需要它的那几天,它跑得无影无踪。等不来太阳,她的心啊,湿透了。
　　一个星期后,太阳出来了。她抱着儿子的棉被,晒太阳。阳光洒在被子上,也洒在她的身上,她却一点也暖和不起来。她的儿子没回来。
　　她等来的是儿子的电话,公司里太忙了,请不了假。等忙完了这阵,就回家。一定回家。
　　像以往每次一样,儿子留给了她满满的希望。只要有希望,她就会耐心等待。她不害怕等待,她只是害怕一次次等不来,一次次希望落空。
　　她抬头看看天空,阳光灿烂,刺眼。已经连续好几个晴天了,儿子的被子也早晒过了。她发现,不是特意等待的时候,晴天就特别多,阳光就特别灿烂。这不是等来的阳光,因而一点也不稀罕。等不来的阳光,那才珍贵呢。就像我的儿子。这样胡思乱想着,她咧开豁牙的嘴巴,笑了。
　　在城里,她的儿子,也在等待。
　　他在等一个大订单。有了一份这样的大订单,他今年的业绩就有了,年终奖就有了,房子的首付就有了。这个订单,他已经等待了很久,等不来。
　　他在等一个女孩。女孩说好了一毕业就与他会合,也来这个城市找份工作,两个人一起打拼,再一起撑起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家。他早计划好了,女孩一来,他就搬出这个住了好几年的地下室,找一个能晒到太阳的房子,他不能让她和自己一样,像地下室的门板般地发霉。他等了一个学期,又等了一个毕业季,等不来。女孩早与另一个男孩一起,奔赴了更远的南方。
　　他将积攒下来的钱,都投入了股市,他在等一场久违的牛市,那样的话,他就能咸鱼翻身了,等不来；他想,房子都涨了一二十年,总不能无止境地涨下去吧,他在等房价下跌,哪怕是微跌,哪怕是微跌之后再暴涨,也给他一个抄底的机会,虽然那个底可能都没碗底深,仍然等不来。
　　他郁闷,为什么自己等的东西,总是等不来。她本该来的,它也本该来的,却都没来。不过,等不来的东西才显得珍贵嘛,他常常这样安慰自己。
　　他抬头看看天空,灰蒙蒙的,这差不多已经成了这个城市的底色。他忽然想到了家乡,蓝蓝的天,灿烂的阳光,在屋前的池塘边淘米洗衣的老娘。他扳着指头数了数,自己快两年没回家了吧,他无数次答应老娘,回家去看看她,陪陪她。老娘也一直等不来。
　　他立即买了车票。他要突然出现在家门口,让老娘大吃一惊,他要让老娘知道,不是什么东西都等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