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与子
2016年11月02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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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樱
  晚上八点,十字路口。白天刚下过一场秋雨,冷风如刀子,刺骨的凉。我在路边等人,听到对过两个人正在大声嚷嚷。“你赶快领个媳妇回来,让你妈在那边也能安心。听见了吗?”“知道了,难道我不想成家吗?”对面超市的霓虹灯照在地上,我看清年轻男子一手扶着自行车,一手点着烟。能看得出,他们是一对父子。
  “打你手机也不接。天冷了,一床被薄吧?要是你妈在,就能用新棉花给你絮一床新的……”“别说了!提这些干吗?”年轻男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还没说完,他就跨上腿、骑上车消失在如水的夜色中。“臭小子,你慢点!不忙时就回家……”高个男人大声吼道。地上的烟头半明半灭,闪着微弱的光。男人缓缓背过身去,自言自语道:“你走了一百天,放心吧,我会把儿子照顾好。我也会做饭了,做得不好吃,慢慢地就好了。”
  听到这里,叫人心里酸酸的,又氤氲出一片暖意。从他们的对话中猜得出,年轻男子的母亲刚去世三个月。以前都是女人持家,她走后爷俩什么都得从头学起。平日里儿子很少回家,爷俩交流少,这次是提前约好,回来给母亲过百日,在街口烧烧纸。爷俩一碰面,说不到一块,叛逆的儿子骑上车走了,留下老父亲孤独的身影。
  人们常说,父爱如山,但是,很多时候,那个“爱”字内敛在心底,蜿蜒成一条河流,源源不断地滋养和护持。直到我们长大后,经历一些事情,才会懂得父亲。
  我住的小区里,有一对特殊的父子。儿子是个聋哑人,先天致残。上幼儿园时,天天看到他的父亲接送他,接他的时候,带上滑板车,两人一前一后,在街道上飞驰。小伙伴做游戏,他爱凑热闹,不会说话,就用手比划,别人看不懂,他会生气,甚至发怒。
  有一次,见到他蹲在地上,莫名发脾气,他的爸爸赶来,拽起他的胳膊,想带他回家,他很执拗,不回。只见泪水在他的眼眶里打转,满腹委屈的样子。“听话,回家爸爸和你玩。”他踩上滑板车,溜出一米远的距离。直到天黑,妈妈下班回来,他才回家。事后,才知道,有人给他起外号“小哑巴”,他气不过,又无处发泄,才与爸爸怄气。
  从那以后,每天清晨,父子俩都会准时出现在对过校园的操场上,跑步、打球,锻炼身体,风雨无阻。即便是冬天,大雾锁城,也能看到一高一矮的运动身影。两人累了,就停下来,互相打手语,速度很快,很投机的样子。那是外人无法理解的幸福。后来,男孩被选拔到残疾人游泳队,配有专门教练。他聪明,进步快,很快就赢得教练的偏爱。
  今年再次邂逅他们,男孩戴着棒球帽,身着运动装,眼睛里盈满自信,个头超过了父亲,成了小伙子。他们的背影,在烈日下摇曳出别样的风景。父子之间的交流,原来也是成长的秘密,伴有阵痛,充满误解,但是,有一天回首的时候,会发现你与他是同样的孤独与迷惘。
  还有一对父子,我记忆深刻。上中学的时候,每天要路过一个村庄。在路上,看到一个男子站在大门外,光头锃亮,大肚腩,对襟大褂洗得发白。他旁若无人地摇头晃脑,又情不自禁地伸开双臂,旁边的老黄牛闭目养神,对他的举动已经见怪不怪。庄里的人问他:“吃了吗?”他笑笑,不回答,光摇头。很多人喊他“傻子”,他先天因病致残,脑子坏了。
  午后,阳光充足,他的父亲牵着他的手,赶着牛在街上徘徊。老黄牛在前面,不疾不徐,很善解人意的样子。倒是儿子,走着走着就停住了,像个任性的孩子,耍脾气,老父亲牢牢抓住他的手。斑驳的阳光下,他的那双眸子澄净、明亮,有种历经苦难洗礼后的圣洁感,使人敬畏。有些时候,儿子赖着不走,父亲无计可施,招呼老伙计看着他,自己把牛赶回家,再回来接他。
  那年春节,年三十的中午,我从外面回来,再度遇见那对父子。儿子在前面走,老父亲手扶着自行车在后面,边走边和路人打招呼。儿子依旧摇头晃脑,踱着大步,张着双臂,没有了黄牛作伴,他有些寂寞。老父亲瘦了很多,眼角、眉梢间泄露出挡不住的衰老痕迹。儿子更健壮了,没心没肺地走着,不怕迷失地走着。父子之间没有任何交流,却仿佛说了很多,也许那些私语都飘进了老牛的耳朵中,反刍成前世的因果。
  后来,很长时间,我再也没有见到那对父子。但是,父子俩放牛散步的场景,经常浮现在我的眼前,就像发生在昨天,那么真实,那么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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