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 送
2017年03月30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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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园
  我所知的爷爷许多事,是爸爸和几个伯伯、姑姑言传口述:爷爷年轻时力气大得很,50多岁时仍可推着重七八百斤、堆得山头似的一独轮车粮食一口气走100多里地,60多岁时抱起重达四五百斤的小磨香油机器往车上搬,仍旧轻而易举,像抱着个小孩的玩意儿似的。
  约摸四五岁时,爷爷来我家住过两个星期。那两个星期,爷爷带着我走街串巷,认识了不少人。他爱鸟,以后的很多年,他仍定期带着各色各样、不同名字的鸟儿从乡下赶到县城的鸟市,同他那些老“鸟友”会合,买鸟、卖鸟、换鸟、逗鸟、聊鸟,乐此不疲。
  那些年的时光真好,像照片上的磨砂一样,富有质感。可是好像一转眼之间,爷爷就老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把小磨香油的手艺传给了二伯,也不再提着鸟笼到处“遛鸟”了。
  某一年春节前,我们回老家看望爷爷。进屋时,他只说了句“来了”,就低头闷不做声了。到了饭时,大伯母叫我们去她家吃饭。我们先去了伯母家,过了好些时候,仍不见爷爷和二伯父,大人们让我出去看看。刚拐出巷口,我就看见爷爷坐在一个小小的独轮车里,脑袋耷拉在一边,双手抄在袖筒里,怀中揣着他从不离身的马扎,像个听话的孩子,二伯父在后面推着,一颠一颠地往前走。我不忍再看下去,扭过头转身往回走。
  那天整个席间,爷爷几乎不说一句话,也不再过问这个孙子有没有孙媳妇啦,那个孙女有没有孙女婿啦,他只是静静地听,自始至外的沉默。
  我可以确定,年轻时候推着满满一独轮车粮食的和眼前坐在独轮车里被二伯父推着的,是同一个爷爷。是时间踩疼了爷爷年轻的影子。
  在我越来越没有时间回去看望爷爷之后,我们县城的家,爷爷去得也日渐少了,还多是为了看病方便。在我家,他时常表现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傻里傻气,天真得像小孩。他越来越不愿离开自己那个乡下的小屋,尽管很长时间中,每天陪伴他的,只有一只狗,一张床,几本书。对,他喜欢上了看那些情节亦真亦假的历史古书。
  二姑是2009年端午节的前一天走的,车祸,走在了为爷爷送水饺的路上。爷爷听到这个消息后,没有流露出我们大家想象的那种悲伤,甚至没有流眼泪,只是反反复复重复两句话——“闺女,是我害了你啊”,“要是我能去替你就好了”。爷爷幼年丧母,中年丧妻,一辈子经历惯了生离死别,这一次把悲伤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爷爷是二月初二走的,龙抬头。听到这个消息后,我就闭上眼睛想爷爷,脑海里出现最多的,竟然是我们每次去看他临走时,他弯着腰背着手在巷口送我的情景。我坐在车里最大限度地扭着脑袋透过后车窗看他。他就像一棵苍老的松树一样站立着,我坐在车里,就会忍不住想爷爷的一辈子,想他说过的话,经历过的事,仍然保持着的梦想。
  庆幸的是,爷爷已经去爬过了他最向往的泰山。那就应该没什么别的遗憾了吧?他走了,我没能见最后一面,不见,他在我眼里就还是那个目送我们远去的身影。在我的想象中,他一定是像老了一样缓缓地转过身,再用力地朝后背起双手……
  在他的身后,仍是个如常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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