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桑榆
《五女拜寿》为浙江小百花越剧团的当家剧目之一,多年来长演不衰。我爱听越剧,得知该团来京于长安大戏院演出此剧,遂携妻前往观看。
《五女拜寿》是一部伦理剧,明朝高官杨继康做寿,先来拜寿的四个女儿女婿非富即贵,皆献上厚礼,并争着要父亲致仕后到他们家居住养老。养女三春夫妇家境贫寒,为二老做了两双鞋,在途中被盗,空手而来。杨夫人甚是不悦,二女儿与几个女婿及婢女都对三春夫妇冷嘲热讽、肆意侮辱,后来杨夫人竟将三春夫妇逐出家门。哪知祸从天降,杨继康因其堂弟杨继盛株连获罪,被削职为民抄没家产,逐出京城。老两口投靠四个女儿,均被拒之门外,流离失所,唯三春夫妇将其收留……全剧以大起大落、起伏跌宕的情节,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人在面对利益和大难临头时的丑态恶相,颂扬了美好与善良。
此剧至今仍有很强的现实意义。多少年来,由于人们久受拜金主义的侵蚀,不少人与人之间的亲情完全靠利益维系,甚至连父母与儿女之间的关系也如此。父母有收入房产,子女尚可尽一尽孝道；若父母无收入无房产,靠儿女赡养,问题就来了。有的人为分担父母的赡养费闹得不可开交；有的人相互推诿,把爹妈像皮球般踢来踢去；有的人甚至因怕付赡养费而长期躲着父母。若遇上自私贪婪、为争夺遗产而费尽心机的儿女,有房产积蓄的父母也未必就能安度晚年。某女士老伴病故,女儿为了得到父母价值数百万的房产,把她接到家中居住,一面甜言蜜语极力讨母亲的欢心,一面挑拨离间、诋毁兄弟,企图让母亲写下遗嘱,去世后房产归她,又大造舆论,到处宣传兄弟不孝、把伺候母亲的责任推给她一人,为自己继承房产制造“合法性”。母亲被催逼无奈,只得告诉她,她爸去世前已写下遗嘱,因两个儿子经济状况不如她家,将来把房产平分给他俩,只将数万元存款给她。她当即翻了脸,大骂已故的父亲“老封建”“老顽固”“重男轻女”,并吼曰:“既然两个儿子好,你跟他们过去!”遂把母亲逐出家门。
有的家庭,若是兄妹数人(推行计划生育政策之前大都是多子女)都当了官发了财,而其中一人无职无权、经济状况不佳,不但兄妹,连父母都瞧不起他,父母带头恶言相加,兄弟姐妹则肆意嘲笑训斥。我一朋友,初中毕业赶上“文革”,下乡七八年始得招工回城,后夫妻俩又遭遇下岗。而弟妹们赶上改革开放,混得都很风光。因遇拆迁,朋友暂借母亲四合院中的一间厢房居住,母亲嘲笑儿子“没出息”,对当清洁工且文化不高的儿媳更是一百个瞧不起,整天找茬挑刺,对其无端羞辱谩骂,并且三天两头赶他们出门。弟妹们则以为大哥想图谋母亲的存款、多分房产,视其为“敌对势力”。弟弟虽只是个副处级,但在家中唯他一人当官,便称王称霸,动辄疾言厉色,训斥大哥如训小儿；做生意发了财的妹妹则隔三岔五骂上门来,污言秽语不堪入耳,甚至在大哥面前自称“老娘”,指着大哥的鼻子高声叫骂:“你穷困潦倒,只会打我妈的主意。”大哥夫妇被逼无奈,只得含泪逃离,另觅栖身之所。
对这些人而言,所谓亲情,不过是见利生“情”,看客下菜,有利则亲,无利则疏,更有因利益之争而与家人反目成仇者。这样的家庭,表面上也许一团和气,其实各怀心计,就像《五女拜寿》中的杨家人一样,利益当前而趋争之,灾祸临头而逃避之,经不起任何考验。做父母的,若对儿女不能一视同仁,而是宠爱富贵、歧视贫贱,势必在家庭中造成种种矛盾乃至怨恨。爹妈如此,儿女再仿而效之,一个家庭必然矛盾迭起、纷争不断。兄弟之间,且不说什么“兄友弟恭”,起码要平等相待、相互尊重。若是恃己所长,笑彼之短,炫富夸贵,讥贫嘲弱,甚至为利益而争斗不休,则毫无亲情可言。而受讥嘲歧视者,心灵必然要受到伤害,甚至因心理脆弱而患上抑郁症或精神分裂症。有案可查,非我危言耸听。
(本文作者为知名杂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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