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倩
用了15年的轮椅终于“下岗”了,我更换了一台新轮椅,轻巧好用,不再颠簸。刚开始用,出门坐车,折叠放在后备厢,生怕碰着磕着,就像结识的新朋友,需要慢慢磨合才能成为故人。不禁回望过往时光,扶轮问路,亦慢亦快,诸多难忘在车辙交织中被写入生命。
记得第一次坐轮椅出门,楼上邻居家的两个小女孩几乎异口同声地问我:“姐姐,你的腿怎么了?”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内心翻腾着说不出的痛楚,“难道我就这样废了?人生就这样定格了?”后来,父亲把史铁生的《我与地坛》带回家,我慢慢有所开悟,“人所不能者,即是限制,即是残疾。”从此,我给自己定下目标,不让轮椅束缚住自己,勇敢追求自己的梦想,即使不能站起来亲吻这个世界,那我也要让这个世界因我而骄傲。
坐着轮椅出门打车,经常遭遇被拒载。有一次,朋友推着我从五龙潭公园出来,在路边打车,只见一辆辆出租车从我面前加速而过,内心很是委屈。半小时后,终于有辆汽车缓缓停下来,是私家车接活,一口价问坐不坐,那股子豪气让人没有选择余地,我答应,上车。这笔“交易”成为心头的一根刺,深深扎痛我的自尊心。从那个时候起,我变得“有棱有角”起来,对不公平的现象难以容忍,积极理性发声,为弱势群体鼓与呼。你无法改变太阳几点升起,但是,你能够决定自己几点起床。投身社会公益,参与民生提案,我坐在轮椅上,越走越远。
还有一次,我坐着轮椅去某中学作报告,在门口吃了闭门羹,负责人手机也打不通。校园不让进车是规定,朋友说明情况,带着轮椅、身体不便云云,保安头也不抬。透过车窗,我望见门口电子屏幕上正在滚动播放我的简介与欢迎语,顺着方向指给保安看,他根本不理睬。转而想想,也是,人家怎么知道你就是大屏上的作家呢?就在此时,校方负责人迎面出来接我,保安才放行。本以为此事就到此为止,报告结束我就乘车离开了,第二天学生家长打来电话,“昨天那位保安没有等着你,他对你由衷敬佩,真诚致歉。”我会心一笑,我在经历生活,轮椅也在经历,她也是有体温的,所经之处,必有障碍,也必有欢喜。就像前些日子,有个小学生,听完报告后,追着我出来,蹲下身与我合影,并小声问道:“姐姐,我能摸摸你的手吗?你还疼吗?”我欣然答应,那一刻,觉得全世界都变得如此温柔,每一个生命都被有情相待。
坐在轮椅上,我用另一种方式“奔跑”,每一天都是新的,每一次偶遇都有美意。车辙印在脚下无限延伸,背后是年迈体弱母亲的无声眺望,我每次出门,她都会追着出来到很远,脚步踉踉跄跄,深一脚、浅一脚,她的脚印覆盖在我的车辙印上,她的脚步声进驻到我体内,让我找回生命的尊严与意义:一步一个辙印,永不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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