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
我很少看到老付写文章了,所以我感觉微微有点寂寞。
我从来都是一个少年老成的人、一个悲观的人,对文字的要求,是粗粝而带沧桑的属性,还有秋凉后的悠远开阔。老付的文字,恰好满足了我这些要求。老付那些在网络上风雷滚滚的文字,曾经闪电一样照亮我,让我看到在人世间踽踽独行的自己。
老付而今很少写文章了,他说,是因为难以产生痛苦和纠结了。人活得安宁,通过文字寄托的表达欲望就很少了。过去那些年,在命运的江湖上颠沛流离,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岁月过去了,老付已经尝够了那些东西,现在的人生如大水走泥后的河流,只有清澈坦荡了。当然,还有一个俗气的词伴随着他,叫幸福。五年前,人到中年的老付迎来了女儿的降临,女儿可爱聪明,遗传了他甚觉骄傲的优秀基因,这也成为他幸福的源泉。在微信朋友圈里,老付常晒出女儿画画、跳舞、吃饭等各种图片,介绍文字里也带着得意的卖萌味,有时候,我都懒得给他点赞了。
大脑袋,寸头,星星点点的白发,双眉开阔,小眼睛,蒜头鼻子,下巴厚实,耳大嘴大,这是老付在我心里的投影。老付这种面相,我以为,自从猿猴直立行走成为人以来,大都不是凡夫俗子相。
老付的童年,是有阴影的。祖上留下一个地主成分,在县城那条黯淡老街,小伙伴们朝他脸上吐口水。他说,后来脸上爱长癣,与这个有关。所以童年时期的老付常孤独地在巷子里转来转去,伙伴很少,目光空洞。后来,老付寄居在乡下外婆家,同各种各样的昆虫交往着。这生命种下的神秘密码,也在女儿身上显现了。老付有次陪女儿到乡间,女儿把一只萤火虫捉来放到瓶子里,一个人看了好久。
老付起初在一家大型企业做规划设计,后来下岗,流落四方求职。老付先后到几家单位求职,但因为忍受不了那些单位苛刻而呆板的约束,皆拂袖而去。最狼狈的日子,老付是靠到朋友家蹭饭度日子,老付说,那些日子,等太阳下山,太难熬了。老付常常大摇大摆来到朋友家,神情自然地打开冰箱寻找食物,然后在客厅悠然自得地吃起来,有时主人反倒尴尬地成了客人。一个朋友的话,让老付感动。那朋友说:“老付,你不用担心,你的后半辈子,吃吃喝喝的事儿,我全包了。”
不过老付也不是那种没有志气的人,他不可能就这样靠吃软饭混日子。他大学学的是工民建专业,他是一个有手艺的人,后来一直靠监理这个职业养活着一家人。老付还有一个在成都的兄弟,兄弟很优秀,用工匠一样的手艺做广告设计。他们小时候,母亲多病,父亲在外漂泊,老付牵着兄弟的手,一直相伴到了今天。人到中年的兄弟俩现在相互扶持、相互慰藉。
我与老付成为朋友,是通过他在网络上爆满的名气,他用的是“抹布”的网名,这可是他日日夜夜写了好几百万字在网络上垒起来的啊。网络里从来不相信眼泪,只靠真刀真枪的丛林法则。他和我一样,那些年在论坛发帖灌水,成为我们精神生活的大部分。
老付的文章洋洋洒洒,带着风云的磅礴,有时也表达着他人生的“愤怒”,当然也流淌着这个汉子的汩汩柔情。老付在网络上被人追捧,更多的还是因为他抡起文字的板斧对不正确的观点和丑陋的现象猛劈,下手很重其实也暗中留有余地。后来我才明白,这不是尖刻,这是一种大厚道,因为他一直在诚实地表达。那些假惺惺表现出的宽容和含情脉脉,有时往往是敷衍迎合以获得蝇头小利的人,他们是那种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从网上到网下,老付判若两人,在网络文章里,老付狠狠地批判剖析;在生活中,老付笑眯眯地望着你,每次饭局都是静悄悄地去付了账,他说他本姓付。
我对老付文章的感受,好比在深山里挖出一个泉眼,再做一条导流渠,把水引过来,温润一下苍白的人生。这些年经历过亲人间的走走散散、人世的幽幽暗暗,我把朋友分为三类:牵挂冷暖、容纳彼此缺陷的人,背后维护你的人,坚定地要出席对方葬礼的人。
平时,我很少跟老付联系,QQ上闪着也只是彼此提示:灯还亮着,照耀人世。我们都荡舟在人生河流上渡着各自的命运。
我与老付这辈子不能相约去南极看企鹅、去北极看极光,但偶尔吃饭喝酒,也享受了人生的欢娱。哪怕有时不说话,沉默中,就在山顶一起看看我们生活的城市里的万家灯火。
本稿件所含文字、图片和音视频资料,版权均属
齐鲁晚报所有,任何媒体、网站或个人未经授权不得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