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中海
老唐名怀芬,女,内蒙古赤峰人。10年之前,84岁的父亲在老家摔坏了腿,需要人照顾,我因此在家政公司与老唐相识。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把老唐领到了父亲床前,没想到,这一试就是10年。一辈子病病恹恹最后又卧床10年的老爹活到94岁,一大半功劳在老唐。
除去患老年痴呆外,老爹最大的毛病就是大便干结,为此,老人不敢吃这也不敢吃那,以至于最后,我都不知该让他吃什么好了。老爹自己常鼓捣的则是香油、蜂蜜什么的,再以后,晚饭不吃,一天只吃两顿饭。而自从老唐来了以后,一直到最后发病去世的前一天,一天三顿,从来不落,而大便也不再那么困难。
上年纪的人凑在一起,都说保姆不好找、雇主与保姆之间不好处,这当然与保姆群体素质参差不齐有关,但从雇主角度,还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而我的办法是,一切全撂给老唐,什么也不管,钱就装在老人身上的一个大衣兜里,他们自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不用汇报,也不用记账。家里来了客人,老唐负责接待,来了亲戚帮忙的,也由老唐负责管理。我就像个“领导”,隔一阵子去应付公事一样“视察”一回,装装样子。
“快走!别来装个熊样子!整天就是一个跑架子!”老爹这话骂我没错,每去“视察”,屁股没坐热就又跑了。
实际上,老唐也不用我管,两人的生活费压得低得不能再低,一滴水一度电也给你省。一楼采光不好,屋里有两根小灯管,我进门都是先开灯,两个都打开,平时她都不开,开也只开一个。三年前一场大病后,父亲一顿要吃九种药,我替班两天,药就吃错了,老唐不仅不出一点差错,还根据病情,随时添减。最后三年,也几乎没耽搁我一天工作。
前来看望父亲的老家兄弟姊妹看看舒心的老人和家里环境,都夸老唐,说伺候病人比对自己亲爹娘还好。老唐承认:那倒是真的,自己亲爹娘伺候烦了你可以嚷他几句,在这里就不行,不仅不能发脾气,病人发脾气时你得哄着,因为你拿了人家的钱。
“两好搭一好”,这是老唐常说的一句话,这话说出了她自己的好,也是对我的肯定。
这是实话。老爹1948年参军,1952年复员回乡,是新中国第一代农业社主席、党总支书记,风风雨雨一辈子,而且,在我的奋斗过程中,也让老人吃了不该吃的苦头。随着自己年事渐高,我待人接物就一个标准:谁对我家老人好,谁就是好人。因此,老唐自然成了我眼中超越血统关系之上的第一好人。怎么才能更好?她老公开了个油漆店做生意,“如果多10万元本钱,一年能增收起码4万元”。于是我想方设法寻找帮他的门路,合同都公证了,结果让老唐一把拽住,“小孩大舅家200只羊,让他放了两年,最后一只也没剩,你就不怕这10万元有去无回?”
老唐的丈夫我见过,和他喝过两场酒,那豪爽、义气真让我喜欢。和他交往,他最怕的就是你吃亏,最忌讳的就是自己赚别人便宜。我曾暗中给他的人生做过设计,他最适合做的是大型企业办公室的接待,可是,这个性格,对小门小户柴米油盐日子的操持,那得有多少只羊才能够他放的!我还想象那200只羊是怎样一只只消失的,肯定不是他一天一只生吞活剥吃了独食,狐朋狗友,呼朋引伴……唉,环境造就人,一个人最大的长处如没有适当的平台施展,在不好改变的宿命和小农经济条件下,就只能成为致命的弱点。
公公生病,儿子娶媳妇,再加上造屋,包括小孩大舅那一群羊,她丈夫老殷欠了一屁股债。在喂鸡喂猪还上一些零头后,老唐还有六万多债务背着,都是她从娘家哥哥姊妹那里抠来的。那年头,谁有闲钱往外借?还不是拆了东墙补西墙?特别是娘家哥因始料未及的一群羊丢失而憋屈、车祸身亡之后,老唐一咬牙就出来亲自挣钱了,为了自己借钱时的许诺。
也还真不错,出来烧砖窑、喂鸭子、做护工七年,她不仅把六万多的外债还上,还给女儿盘下一个门头卖油漆。
老唐没上过一天学,从八岁开始,一边伺候生病的老爹,一边哄着三个弟妹,还做着九口人的饭。不识字,却懂理,并且是大理。伺候我父亲10年,没让老人受一点点委屈。在我眼中,老唐真的很厉害,很令人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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