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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朋友的“明日隔山岳”

齐鲁晚报     2020年03月31日
　　□火锅

　　疫情期间带着儿子荷包出门,发现他总能看到在路上走的每一个小朋友,是的,每一个。“这个小朋友应该是几年级的,那个小朋友可能是哪所小学的。”叽叽喳喳在我耳边说个不停。在我看来小朋友和其他的人类没有什么区别,但他却总是固执地把小朋友从人类中分辨出来,作为他的同类格外地注目一下。有一次我们俩去楼下拿团购的东西,有另外一个男孩奉妈妈旨独自下楼来拿。荷包帮我拎了东西,边走边对我说:那个男孩我以前见过的,刚才他用眼睛和我打了一个招呼。
　　我就站在一边,然而却完全没发现这地下党接头一样的动作。
　　最近几天带荷包去爬山。山脚下有一家单位,门卫的小房子不知道是不是比较暖和的缘故,矮矮的屋顶上面总是匍匐着几只野猫,有两只是纯黑色的,非常酷,只是几根白须让它们看起来有点漫画的喜感,破坏了那近乎冷酷的威严。另有一只黑白奶牛猫和一只狸花猫,这四只猫形影不离。有一次在这里遇到夫妻俩遛一只小小狗,它愉快地奔跑着,跑得实在是太夸张了,像花样体操运动员,仿佛要飞起来啦,摇头晃脑,看样子实在是憋坏了。但它一旦看到流浪猫,虽然距离还远,体操表演却戛然而止——它焦虑而好奇地踌躇不前了。那慈爱的主人于是抱起小狗去看猫,猫们看到这被人类宠爱的生物,露出不屑,然而思忖再三,终于还是逃跑了。人类怀着自豪和骄傲坚持把小狗放到屋顶上,但它只走了几步,就被那流浪和自由的气息吓得寸步难行,几乎是用膝盖跪地的姿势打着哆嗦挪回到了主人的怀抱里。我和荷包笑曰:“你看!你看!它吓坏了!”但护子心切的主人认为这是对小狗的不尊重,眼睛看着天,像自言自语那样辩白说:“我们平时根本不害怕猫,最近出门太少,见得少罢了。”下山的时候又有一个狗主人满足自己那灰白色的丁丁狗的要求,抱着它去“看猫猫”。猫猫们这次威严地站起来,弓着身体,炸起毛,瞪视着狗狗,发出威胁的呜噜呜噜的声音。于是,狗狗在主人温暖的怀抱里打起哆嗦来。
　　其实我写猫猫狗狗,不过是想说,小动物们总是能够发现另外的小动物。尽管它们都在人类社会里讨生活,然而它们总还是人类外的另一类,在这个意义上它们是一起的。就像荷包总是能够发现小朋友。这说明他自己的心理认知,是把自己划在“大人”之外的。他心里“大人”和“小朋友”的区分,像马克思理论里的阶级一样分明。小朋友们需要和小朋友们在一起,然而因为疫情的缘故,荷包起码有两三个月没有和小朋友在一起了。我猜想这一定是个很厉害的痛苦。然而小朋友们不善于注视痛苦,他们总是很轻松地让它溜走。等到他们丧失了这个让痛苦溜走的本领,他们就长大了。
　　怀着对小朋友们的想念,他开始一点一点给我讲平时没有时间告诉我的学校生活的事,但是讲完了他还是很有尊严地宣称:我并没有把所有的故事都告诉你,有一些故事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是的,妈妈能了解其中的一点点就倍感荣幸了呢,真的。
　　有一次用iPad上课的时候,班级的QQ群不停地闪烁,群名非常狂野。荷包很烦恼,我主动说:我帮你改一下设置就好了。荷包很警惕地监督着我操作,看我是不是要偷看他的群,然而发现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又觉得没趣,主动邀请我进去看一看。总之,这个群里有许多狂野的ID,说着狂野的话,互相甩着狂野的表情包。我看了一会儿,装作见过世面不以为意的样子关上了小窗。要知道,我刚刚一一欣赏过他们班的官方QQ群里,每个人坐在沙发上观看某抗疫节目的照片,那可是要多乖有多乖哦。
　　荷包对英语书里的每个小朋友和小动物都如数家珍:吴一凡是个书呆子,缺乏运动；陈洁是个小大人,像个女干部；所有的小朋友从来不换衣服和发型。有一次还大呼小叫地跑来告诉我:都三年了,才发现小松鼠Zip是个“she”,竟然是一个女松鼠!这个学期,似乎连课本里的小朋友们都更寂寞一点。他们六年级的英语书最后一个单元里有一段对话,孩子们在翻看以前的老照片——
　　约翰:真好笑,迈克!你穿着一件粉色T恤衫。
　　迈克:是的,但是我现在不喜欢粉色了。
　　陈洁:我们现在都不同了!
　　是啊,他们现在都不同了,小学这六年变化太大了。他们刚上一年级,放学的时候男生女生手拉手走出校门的那一天还在眼前呢,现在就要毕业了。他们这辈子相处时间最长的这个集体,要分开了。1月份期末考试结束高高兴兴道完再见的他们,绝对不会想到“明日隔山岳”吧?等再开学的时候春天都过去了,时间转瞬即逝,要怎么珍惜才可以呢?
　　我家小区没有篮球场,隔壁学校有,但是早就封锁了。有一天,我们惊喜地发现,千佛山南门的停车场居然有一个篮球架!虽然篮球筐连篮板都没有,还东倒西歪的,都斜成平行四边形了,但荷包还是欣喜若狂。他一个人在下面拍球、模拟抢断、投篮,玩了一个多小时还不舍得走。蓝天绿树中一切寂静无声,只有篮球和地面相碰的“砰”“砰”“砰”。
　　“我太心满意足了,虽然一个小朋友也没有。”
　　疫情期间的小朋友们,你们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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