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有两大新闻恐怕能在今年的中国文化新闻榜单上留个名次。其一,正在热映的游戏改编电影《魔兽》在华票房正式突破十亿元大关,成为年内最圈钱的奇幻电影作品。其二,上海迪士尼乐园正式开园,门票早在两周前就销售一空。
说到这里,可能有的读者会奇怪,游戏改的电影、以动画形象为主题的游乐场,这算是文化吗?的确,虽然迪士尼乐园被定义为“重要文化产业”,虽然为《魔兽》和迪士尼买单的主力军是当今中国最有消费能力的80后、90后成年人,但在很多人的观念中,迪士尼所生产的米老鼠唐老鸭,依然不过是“骗小孩子的玩意儿”。《魔兽》的命运则更惨,倒回几年前,沉迷于这玩意儿还是一桩需要被家长带去找陶教授谈心,甚至找杨教授电击治疗的“病”。
其实,稍微懂一点文化史的人都会知道,所谓“文化”其实是一个不断发展的概念,一种新的文化门类在诞生之初难免会遭受白眼甚至打压,这几乎是世界通行的规律。在中世纪,欧洲人对“文化”这概念一直卡得很严,规定只有《圣经》和《荷马史诗》这样的名作在装订时才能采用“对开本”的形式,被装订成真正书的模样。小说、戏剧这些下九流的“非文化”产品,都只能像今天的演草纸那样从上方装订,一看就不把它们当盘菜。然而,到了17世纪,英国出版商偏偏冒天下之大不韪,把一本戏剧集装订成了对开本的样式,此举气得尊贵的坎特伯雷大主教先生在写给友人的信中大骂:“我实在不敢相信,那些鄙俗的下流胚在拥挤的戏院里临时编出来的胡言乱语,居然也能结集出书。”那么,坎特伯雷大主教口中“下流胚”编出的“胡言乱语”到底是什么呢?莎士比亚的戏剧是也。是的,倒回400年前,没人认为莎翁的戏剧是啥“文化”,就像今天没人敢认为它不是文化一样。
人类接受新文化的速度远比新文化产生的速度要慢得多,这个现象的内在原理是:年轻人甚至小孩子永远是最愿意接受和承认新鲜事物的群体。想要新文化被主流社会所认同,不能指望“顽固派”们回心转意,而是要等到他们老去,让成熟起来的年轻人接管主流社会的掌舵权。从这个意义上说,《魔兽》大电影、迪士尼乐园、眼下在中国红得发紫的“IP热”,近两年出现井喷并非偶然,其本质原因是,在这些概念中浸润长大的80后、90后正在成长为中国消费主力军和话语掌控者。这些“抢班夺权”者急于通过一种方式彰显自身与父辈所推崇的文化符号的不同,而《魔兽》和迪士尼很适时地出现并满足了他们这个需求,虽然《魔兽》故事讲得并不好,而迪士尼乐园的票价死贵,但这些都不能阻挡年轻人捧红它们的欲望。从某种意义上说,《魔兽》和迪士尼已经不再是一部单纯的电影或一座游乐场,它们已经成了年轻人用门票堆出来的一纸文化“独立宣言”。
展望未来,年轻人所带来的这波“新文化”极有可能在电光石火之间就把我们过去认为是“文化”的那些东西打得片甲不留。因为文化的发展规律告诉我们,一种文化类别能否兴盛,不在于它看上去格调有多高,而在于它有多少人捧。无论是17世纪经常在露天公演的莎士比亚戏剧,还是19世纪在巴黎小报上连载的大仲马小说,其成为不朽名著的根本动力都来源于受众的欢呼而非某教授的肯定。而相比于领着工资、一年半载写个中篇小说就算高产的高傲的严肃作家,那些兢兢业业码字、时常要接受读者批评意见的网络写手、动漫脚本设计师至少在创作状态上更接近于莫泊桑、巴尔扎克这些“祖师爷”。指望后者有朝一日产出精品,显然是种更靠谱的期待。
假以时日,那些当年“骗小孩子”的动漫和游戏一定会成为一门足以获得后世尊敬的文化,这不是个问题,真正的问题是我们什么时候才愿意承认这个既成事实。从汉赋、唐诗、宋词、元曲到明清小说,中国人习惯于花上一两百年去鄙夷一种文化,而后再用一两百年接受它,最后用更长的时间去推崇、缅怀它——在文化进程缓慢的农业社会是没有问题的,但当信息时代之潮汹涌而来时,这样的节奏只能让我们在洋人们掀起的热闹中一次又一次交上白卷。
本稿件所含文字、图片和音视频资料，版权均属
齐鲁晚报所有，任何媒体、网站或个人未经授权不得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
【PDF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