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荣芹
上世纪80年代中期,二弟跟着父亲学收藏。一次,他在济南西郊的一户人家见到一对彩色花瓶,主人要价200元,二弟看不明白,不敢买,就回家叫父亲。
父亲说,要是每次都去给你长眼,你什么时候也学不会。我说几条你记住,自己去买吧。于是父亲告诉他:翠怕蓝,瓷怕残,应该先看看这个瓶完整不完整,瓶口有无磕碰,瓶底有没有暗纹；再就是不怕买得贵,就怕买不对,只要买对了,贵一点没关系。要想买对,要对着太阳光看看瓶身有没有嘎啦光,年代越久光越亮；再是要看看瓶胎有没有光泽,早年的花瓶都是用木柴烧的,烧制时间特别长,瓶底能见胎的地方就发亮,新烧的瓶是发干的。不过你刚开始学,见得少没有比较,不一定看得准,如果买成新的就算交学费了。
二弟念叨着父亲教的“真经”回到那户人家。仔细看后,他发现一个瓶有裂纹一个完好无损。经过一番讨价还价,花100元买下了那个好的。他拿出带去的床单,把瓶包得严严实实,用绳子缠好抱回了家。当花瓶现身时,一家人不约而同地“哎呀”一声,只见整个瓶身排列着众多的佛,双手合十,都披着红、黄、绿等不同色彩的袈裟。瓶的四面均匀地分布四个护法天王,接近瓶底处是彩色云层,好像都在天上聆听佛祖诵经。
父亲用手量了量,说这瓶高40多厘米,说完他一手抓住瓶沿,一手托着瓶底对着光线看了好一会儿,把瓶小心放下说:“这瓶能看到清朝同治年间,看这瓷的粗细应该是民窑的。”他笑着对二弟说:“这瓶买对了!”一家人高兴极了。
花瓶上有这么多佛,要数清楚有多少个可不是件容易事。父亲拿笔做着记号,我们一起数。啊!整整160个。父亲惊呼:“见过有百子图的瓷器,这么多人物的花瓶从没听说过,画的还都是佛啊!太神奇了!”二弟说:“爸爸,你这么喜欢就摆在家里吧!”
父亲的朋友很多,经常有人来我家,家里摆了个佛瓶的消息就传开了。不断地有人出高价想收买。1万、2万、3万,几年功夫,就有人出到7万。一日,二弟回来对父亲说:“修表的王大爷去世了,他儿子要把一个小号苏钟和一个皮套钟一起卖,要价3万。”父亲一听非常惊喜,说这两个钟都挺稀罕,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得想办法买下。可是这3万块钱去哪里弄?二弟说:“要不咱把佛瓶卖了,这样还能剩下钱呢,这是以藏养藏啊!”父亲说:“好东西不能卖。”
那几日,父亲总惦记着那两个钟,怕被别人买走。一天,他忽然想出一个妙招,把我们几人召集起来,问:“你们谁家能拿出3万块钱?”大家都摇头。我说:“我攒了两万多。”父亲一听高兴了,说:“这事好办了。”他让我凑够了3万块钱交给二弟,对我说:“这佛瓶归你了。”然后让二弟带着钱把钟表搬了回来。
佛瓶还在,钟表也到手了,真是两全其美啊!从那以后,我家有了这种“家规”,不管谁卖东西,要先在家人中问一遍,尽量让自己人留下,包括下一代。因为这,我们家族的收藏越来越多,好东西没有流失。
2003年10月开始,鉴宝节目受到观众喜爱,父亲更是每期必看,还发动全家人都关注。一天,他对我说:“咱这佛瓶就挺稀罕,你拍个照片寄过去,看能选上吧!”
我按父亲的话做了。不久,电视台真的回信了,让我们带着实物进京参选。
那是一个冰天雪地的日子。我和丈夫、二弟三人天不亮带着佛瓶去赶火车,到达北京已经是中午时分。为了两点半前到达约定地点,我们顾不上吃午饭直奔地铁站。选宝开始,8人一组,我提着佛瓶盒进屋。我把盒子放到案子上,小心翼翼地打开,就听有人喊:“好啦好啦!带好自己的东西出去吧!”我说:“我的东西还没看呢。”那人接着喊:“都看完了,赶快走,下一批马上进来!”我大声喊着:“你们得告诉我这瓶是什么年份的,要不我不走。”可能是怕我影响下一组,有个专家向前凑了凑,打量一眼说:“同治的,民窑。”
饿着肚子,我们赶回火车站,却买不到返程票。回到家里,已经是第二天上午。我气呼呼地向父亲讲了进京全过程。父亲听罢,笑了。他说:“这该高兴才是,你怎么还生气呢?”我不解地问:“为什么?”他说:“你不是多年没去北京了吗?有了这个佛瓶,它带你上了北京,还进了中央电视台。要不是佛瓶带着,你也进不去啊!再说,你是去选宝,不是去鉴宝,专家一眼就能看出来需要不需要上电视,没有什么可生气的。人家不是还告诉你这瓶是同治民窑的吗?”我说:“还用他说吗,你不是看的一样?”他说:“看的一样才更该高兴,这证明咱眼光还行啊!”想想父亲说的还真有道理,我心中的怒气就渐渐消了。父亲说:“以后遇见事多往好处想就不生气了。”那天走时,父亲嘱咐:你回去把佛瓶摆出来,人家说家里有一个佛就能很顺,这160个佛那还不让你事事顺利啊!
回到家,我把藏在衣柜里的佛瓶摆到了博古架上。从那以后,遇到着急上火的事,遇到心里解不开的疙瘩,我就会站到佛瓶前,看到佛安详忘我的神态,心情就会渐渐平静下来。每到这时,我总会想到父亲:如果他老人家遇到这件事会如何处理呢?答案马上就有了。
如今,父亲离开我们十几年了。这些年来,我的家庭和睦,子女上进,事业顺利,这不都是父亲保佑的吗?是的。父亲是我心中的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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