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翁晚年的一个梦
2017年12月27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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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翁(陆游,号放翁,南宋文学家、诗人)晚年,曾经作过一首名字叫作《梦中行荷花万顷中》的七言绝句。那是放翁86岁临终前几天所作。这是一首非常有意思的诗,记述的是放翁一个奇特的梦,居然梦见自己健步行走在荷花怒放的万顷荷塘之中,丝毫未见86岁这样年龄老衰的颓然和步履的蹒跚,梦到的是如此汪洋恣肆的艳丽和开阔。如果对比放翁临终之作《示儿》,同样也是一首七言绝句,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境界。
  “老去已忘天下事,梦中犹看洛阳花。”这也是放翁晚年的诗句。梦中看花,看来对于放翁不是仅有一次的偶遇。只不过,这一次比洛阳花更为奇特,是一碧万顷的荷花。
  这首诗,放翁是这样写的:
  天风无际路茫茫,老作月王风露郎。
  只把千尊为月俸,为嫌铜臭杂花香。
  以前我没有读过这首诗。当我第一次读到这里的时候,眼睛一亮,心头一震,暗想放翁一定有先知先觉,有着无比的洞察力和预测力,这首诗简直就是专门为了800余年后的我们的今天而写的。如今,很多诗人和作家早已经脱贫致富,作家收入排行榜更是令人艳羡,不会如放翁一样面临“医不可招惟忍病,书犹能读足忘穷”的尴尬和无奈。但是,铜臭早已经淹没了花香的现实,却让放翁一语中的,如此料事如神,像是钻进了我们肚子里的一条悟空式的蛔虫。想想,如今,纵使有万顷荷花,放翁再有想象力,可能永远想象不到,要去看,得要买门票的,而且因有荷花作展,门票是要加价的。想做月王风露郎,若囊中羞涩,也不那么容易了。
  或许,这实在是读完放翁这首诗后有些丧气的事情。800年后,与放翁相比,时代的变迁异常巨大,但诗心与诗情,乃至写诗者和读诗者的感官与感觉,以及道德感和信念,却是没有进化,而只有潜移默化的变化,或者触目惊心的退化。
  忍不住想起800年前的放翁。“利名皆醉远,日月为闲长”,那时候,放翁有了这样气定神闲的心态;“研朱点周易,饮酒和陶诗”,那时候,放翁有了这样旷远豁达的情致;“小草临池学,新诗满竹题”,那时候,放翁满眼都是诗。对于过去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他的态度是“荣枯不须计,千古一棋枰”;对于疾病和贫穷,他说得达观而幽默:“留病三分嫌太健,忍疾半日未为贫”;对于鹊起的声名,他看得更为透彻:“镜中衰鬓难藏老,海内虚名不救贫”。
  那时候,过眼的一切真正成了浮云,放翁把自己定位于一个年老病多的诗人,而不再是金戈铁马的将士,更不是拥有资历显赫老本可吃的老臣或元老。远避尘嚣,读书和写诗,真的成了他自己生活和生命的一部分,而从来没有如今天的我们考虑过码洋、印数、转载、翻译、评论或获奖,或弄一笔赞助开一个广散红包的作品讨论会。
  “挂墙多汉刻,插架半唐诗。”“浅倾家酿酒,细读手抄书。”“诗吟唐近体,谈慕晋高流。”“古纸硬黄临晋帖,矮笺匀碧录唐诗。”“细考虫鱼笺尔雅,广收草木续离骚”……这样的诗句,在放翁的晚年中俯拾皆是。书不再是安身立命的功名之事,而是一种惯性的生活和心情的轨迹,就像蛇走泥留迹、蜂过花留蜜一样,自然而然,甚至是天然一般。他不止一次这样写道:“引睡书横犹在架”“体倦尚凭书引睡”,能够想象那时他的样子,一定是看着看着书,眼皮一打架,书掉在地上,书成了安眠药和贴身知己。
  那时候,他说“羹煮野菜元足味,屋茨生草亦安居”,如此的安贫乐道、气定神闲,没有我们现在好多人急于换一处大房子的心思,更没有非要住别墅的欲望躁动。还有一句诗,放翁是这样写的:“敲门赊酒常酣醉,举网无鱼亦浩歌。”似乎可以找到800年后的我们底气不足以及和放翁差别的原因,起码我不能做到“举网无鱼亦浩歌”,我更看重的是网里得有鱼,且是大鱼,我就像是普希金《渔夫和金鱼》里的那个老渔夫,怎么也得打上一条金鱼来,否则怎么交待?因此,便不会做放翁那样的无用功,举网无鱼,还要傻了吧唧地吼着嗓子去唱歌,而且是浩歌。
  所以,我们老时做不出放翁一样的行荷花万顷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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