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话
2018年02月07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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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葆元
  一到年根人就变得絮絮叨叨的,岁月也絮絮叨叨的。岁月推着人往前走,人一边往前走一边絮叨着岁月。过年还是老话题,老话题里却有新题材,在甜丝丝的日子,窗外寒风凛冽,聚三五友人,围炉的境界是找不到了,在春意盎然的暖室里泡一杯热茶,说说过去的苦、曾经的磨难,那苦就如茶水也滋润着我们的心田。
  在六十余年中我经历过各种况味的春节。春节要吃饺子,那饺子却吃出了不同的味道。上世纪50年代初期,迎接春节是一年中的盛事,无论穷富,家家提前一个月就盘算着置备年货,富有富的铺排,穷有穷的算度。大年三十是春节序幕拉开的时刻,久居济南的人家要迎接祖宗。仪式是家族性的,隆重又诡秘,无数人家捧着香火悄然走上街头,到一个庙或龛前,祭拜祈祷,然后折回,算是把祖宗请回家门。那夜,除了连绵的鞭炮声,没有喧哗,家人小心又小声地交流着,怕说出冲撞神明的话。除夕之夜是噤声的。那是刚刚建国的年代,马褂已经绝迹,长袍依旧穿在某些先生的身上,他们敲响亲朋好友的门扉,门开处,便双手一揖,道声过年好。过年必须串门,走动一番,串门拜年是年的最高形式。那个年代的饺子荤素不均,富庶人家吃的是馅,穷苦人家吃的是皮,有其形而已。
  这样的日子没过几年便被一场灾荒拖入饥饿的梦魇,家家缺少食物,副食品奇缺,一个肘子、几条鱼都成了最珍稀的年货。我记得,因过年多发了一张白菜票,母亲带着我去买白菜,进入一间街头菜铺,只见墙角堆着一小堆白菜,那白菜似乎也营养不良,全长成了蒲扇,扁扁的,没有菜心。母亲说,这菜怎么吃?挥挥手失望地离去。那三年,过年吃一顿饺子,就把一年的奢望全补上了。
  那些年,所有的副食品先凭本后凭票,谁家丢了购物证,那一年就白活了。人活于世,偏偏有得有失,我记得一位同事弄丢了购物证,急得抓耳挠腮,到区商业局去补,人家告诉他,补是不能补的,物资有限,物资能补吗?如果人人都丢一个证,得多少物资补进来?他问,那怎么办?言外之意是我家的副食品怎么买。商业局的负责同志说,你等核发新证吧。核发新证还不得等到猴年马月!他算了算,今年是蛇年,离着猴年还差着三年呢。这三年清汤寡水,还叫日子吗?正愁眉苦脸,他收到一封陌生来信,打开信封一看,里面是他的购物证,还附带一纸信笺,把他好一顿教训,说:你这个马大哈,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证丢了呢,还想过不想过了?为了让你记住这个教训,我把证上今年计划的东西都买了,现在把证还给你,注意保管。好家伙,得了便宜卖乖。
  购物证的漏洞很多,开创了熟人社会的购物先河,多买少记,买也不记。后来就改成了票。大到棉布粮油,小至烟酒糖茶,全凭票,一时间,票比钱还金贵,手里有钱照样买不来东西。那时节,人们养成一个习惯,看见排长队的,先问要不要票,听说不要票,不管这东西于自己有用没用,买了再说。人人患了“票证综合征”,家家到了年根,先清点一下手里余下什么票,再到商店抛票扫货,不然这票明年就作废了。
  直到买馒头不要粮票了,打油不要油票了,我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经历过灾荒年的人,懂得人们缺油、缺副食品所患的水肿病。那一年,我的母亲因病住院,她的病室里有一位病友,开饭时只吃用水泡过数遍的咸菜,就着白开水。我十分不解,就问母亲。母亲把我拉出去,悄悄告诉我,你这个大姨没有粮食,她的病是饿的。以后不许问这个问题!我才知道有些病不是靠药物来医治的。粮油敞开供应后,那一年春节,家家炸起了鱼或者藕合,满街飘着油香。我国十三亿人口,得多少油和粮?一口口锅的后面,是我们农业生产的跨越。
  物质撩拨着我们生活的欲望,济南人家从打水泥地面到捡拾碎砖头加盖棚房,又到旧房改造,再到购买商品房,走过了沧桑般的变迁。从家家打沙发到购买名品家具,到名贵木料家具入室,经历了由寒酸到富裕的历程。我们经历了电视机岁月、电脑岁月,如今进入手机岁月。我们曾追求自行车,一辆木兰摩托车曾经让我们招摇过市,现在开一辆奔驰都不稀罕。这都是年下的话题。人们还在拜年,先是打电话,后来电话也不打了,一个短信群发了事。追昔而抚今,几多感慨。不是我们失掉了多少传统,而是我们生活在一个改革复兴的时代,传统不顽固,终是要跟着时代变迁的。过去过年思量着做新衣,新年到来,能够展示簇新的只有外表一身衣裳。现在的人们不再思量做新衣,因为人的心里是新的,向往着无限新的未来。于是服装市场冷落了,不是市场萧条,是岁月的质地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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