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骏
1999年,有个叫“贝塔斯曼书友会”的机构,每个季度会定期给我发来图书目录,我从中挑选了一本王小波的小说剧本集《地久天长》。当时没有在线付费,而是配送员送书上门付现金。
翻开第一篇《立新街甲一号与昆仑奴》,第一段文字就让我看呆了——
我住在立新街甲一号的破楼里。庚子年间,有一帮洋主子在此据守,招来了成千上万的义和团大叔,把它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搬来红衣炮、黑衣炮、大将军、过江龙、三眼铳、榆木喷、大抬杆儿、满天星、一声雷、一窝蜂、麻雷子、二踢脚、老头冒花一百星,铁炮铜炮烟花炮,鸟枪土枪滋水枪,装上烟花药、炮仗药、开山药、鸟枪药、耗子药、狗皮膏药,填以榴弹、霰弹、燃烧弹、葡萄弹、臭鸡蛋、犁头砂、铅子儿砂,对准它排头燃放,打了它一身窟窿,可它还是挺着不倒。直到八十多年后,它还摇摇晃晃地站着,我还得住在里面。
小说原来还可以这样写!
王二与昆仑奴的故事很简单,“我”与“女朋友”小胡几乎就没有故事,但我读到了嬉笑怒骂的文字,读到了一种骨子里的浪漫的意境——
王二生起炭火,用狗油炒狗肝,把狗肉干在火上烤软。他烫热了酒,把菜和肉放在短几上,端到席上去。昆仑奴坐在他对面,披着狗皮。他们开始吃喝、谈笑,度过这漫漫长夜。当户外梨花飞舞,雪光如昼时,人不想沉沉睡去。这种感觉,古今无不同。
古今无不同。这是在王小波小说里经常出现的词汇,如此言简意赅,却说出了一大真理,不仅在历史、文学甚至哲学,还有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之中,处处都是古今无不同。
后面篇篇让人惊艳。我更爱他的唐朝故事,《红拂夜奔》里的风尘三侠:红拂、虬髯客、李卫公,其间的李卫公《自述》与红拂氏《怀旧诗十八首》又紧接着“实际情况是……”类似的表现手段也出现在了后来王家卫的电影里(我觉得纯属巧合)。《夜行记》里的和尚与书生的对话,简直是小说语言的满汉全席,《舅舅情人》让我惊觉柔情似水,犹记终南山下雪白的骸骨。
最后是《东宫西宫》的小说和剧本,谈论这个故事似乎已成时髦,因此,我不想谈论。
那是1999年,王小波已经不在人世。两年前,他因突发心脏病离世。
第一次知道王小波,大概是中学时候看文学期刊,好像就是《黄金时代》,但当时完全无法看懂。同时看到过一本叫《中国可以说不》的畅销书,其中将王小波列为批判对象。
2000年,我开始上网,又读到更多的王小波,比如《万寿寺》《寻找无双》《未来世界》《白银时代》等等。我在榕树下网站发的第一篇小说叫做《天宝大球场的陷落》,同样一半古代,一半现代,古代部分是唐朝安史之乱的一次足球比赛,大概这个名字来自大江健三郎的《万延元年的足球队》,而我所描写的会踢足球的唐朝黑人必是来自于王小波笔下的昆仑奴。可以说,是王小波影响了我最初的小说创作。
王小波是如此独特,他只是一个个体,绝无任何人可以行走在他左右。哪怕别人只是模仿,也绝不能接近他哪怕一米。
而最喜欢他的小说,永远是我第一次读到的《地久天长》,后来一直在我的书架上,无事翻翻,常读常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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