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复兴
如今,旅游是一种时髦。富裕起来的国人的一大爱好,便是旅游。对于我来说,到国外,我更喜欢去那些小镇。所谓国际大都会的名城,其实是千篇一律的风景和人满为患的嘈杂。
说起旅游,我忽然想起眼下时髦的电视相亲节目中,无论男女老少,在面对选择的对象介绍自己的特长爱好时——看吧,几乎都包括“旅游”这必不可少的一项。那劲头儿,就和刚刚粉碎“四人帮”不久,新出现的征婚广告中,在介绍自己时爱说“本人爱好文学”一样。“文学”和“旅游”,是为这样两个不同时代镶嵌的两个耀眼而别致的花边。我觉得,它们几乎可以载进史册,成为历史中一段不可或缺的集体记忆。
我不喜欢那种跟着旅游团摇晃着小旗走马观花的旅游,我更喜欢在一个地方住下来,稍微悠闲一些,稍微仔细一些,看看当地的民风民情。小镇,便给我提供了这样一道风景。无论美国东岸的新希望小镇,还是西岸的卡梅尔小镇,都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印象。
这一次,我来到的小镇是纳什维尔。它只是美国中部一个普通的小镇。我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小镇了。连续六年,春、秋和夏,三个不同的季节里,我都不止一次来过这里。当然,春天的小镇最美。今年开春,雨雪交错而来,天气乍暖还寒,依然没有遮挡住小镇的美丽。毕竟杜梨、玉兰和樱花的花都开了,点缀着小镇,有几分妖娆别样的风情。
同欧洲的小镇相比,美国的小镇没有什么历史,也没有什么名胜古迹可看。纳什维尔一样如此,而且,它更像一个村镇,没有什么特殊的洋味儿,倒有些乡土气息。几条主要街道两旁,一百多年的老房子变成了各种各样的小店,鳞次栉比,成为人们逛小镇的主要节目。这些小店,并不像我们的南锣鼓巷那样,以吃为主,以赚外地人的钱为主。除几家披萨店、咖啡店和冰激凌店之外,小镇上大多是卖各种特色货品的小店,各店很少雷同。
有一家专门卖手工艺品的小店,卖的是自己用木头做的小艺术品、自己烧制的茶杯、自己手工制作的树皮美术笔记本……让人耳目一新。有一家专门卖用废弃的工业原料如螺母、钢管、铁片之类的东西制作成的艺术品,如风铃、挂钟、图案招牌……琳琅满目,充满想象力。每一次来,我总要到这几家小店逛逛,顺便买一两件小玩意儿。还有一家,专门卖世界各地生产的咖啡豆,每一次去,我也不会忘记光顾,因为在这里可以买到非洲产的咖啡豆,是别处见不到的,味道就是不一样。
有意思的是,六年前第一次来时这里是什么样子,六年过去了,还是什么样子。所有的小街,所有的小店,都还是老样子,连门脸油漆的颜色、门前花坛上盛开的鲜花,都还是一样的。小镇的中心小广场,对面宽敞的绿地,还有那几处不大却花团锦簇的街心花园,花园里的长椅,都没有任何的变化,一切让你感觉走过的都还是你曾经来过的老地方。那些熟悉的老地方,像你的老朋友一样,情分未变。
我想起天津大学建筑学教授荆其敏先生,他将这样的老地方称为城镇布局中的“情事结点”和“亲密空间”。他曾经说:“许多城市中著名的情事结点多是自然形成并逐渐成为传统的。”成为传统,说得多好,老地方的价值就在于它伴随着历史一道,已经成为这座城市(包括小镇)带有感情色彩的独到的传统。可惜,在商业利益面前,许多这样的传统已经断档。
有意思的是,小镇虽小,也有自己的一座历史博物馆,就在绿地的后面,一棵大树掩映下的一座木制的小楼。不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而是珍爱自己,再小的小镇,都有属于自己的一段历史,就像再小的小树,也有属于自己的年轮。
(本文作者为著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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