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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之索隐

齐鲁晚报     2020年07月22日
  爸爸去世十多天了,我至今仍像做梦,精神恍惚不定。晨起时,我习惯性地扭过头对他说,“爸爸,该喝水了!”才发现那张小床空了,我的整个世界也被掏空了。吃饭时,我昂着头对他说,“今天买的虾仁水饺,这是你最爱吃的!”可惜,他再也品尝不到了。闲暇时,我打开手机看新闻,有什么新鲜事就兴致勃勃说给他听,但再也没有人回应了。我点灯熬夜写下的密密文字,又该拿给谁看呢?
  台湾作家简媜在公公去世后,收拾遗物时曾写道:“老人家仙去之后,屋子突然静了下来,静得连灰尘都发出沙砾滚动的声音。”她还说,“物岂止是无生命的物,器物表面的讯息如看不见的手指,密布着,等着触碰亲人,只有至亲至爱才感受得到那一阵轻微却深刻的电流,跨越了生死两隔,再次握手。”是的,这些天收拾屋子时,我愈发感受到这种穿肠过肺的剧痛感。爸爸留下的物品上,分明有他的声音、味道、气息、影子、秉性,我看着看着,泪水就止不住地往外流。
  爸爸年轻时就很爱干净,抢着给家人洗衣服,自己的白衬衣洗得锃亮发光,叠得板板正正。在厂里上班那会儿,午饭、晚饭奶奶都要等他回来才能全家开饭,刷碗洗锅的活儿也都是他,从不厌烦。搬到筒子楼住时,用的是公共水室和厕所。每到晚上,无论是否轮到我家值日,爸爸都会换上胶鞋,拎着拖把去打扫,回来时满身臭气。门前的水泥地面他天天扫,甚至扫出了一个大的凹形。收拾抽屉,找出爸爸用过的好几个电动剃须刀,大的、小的,样式各异,有姑姑买的,也有我买的。妈妈每天再忙也记着给剃须刀充满电,一天不刮就过不去,直到那天去医院收拾衣物时还装着它。从小到大,爸爸的胡子从来都是刮得干净清爽。那年夏天我在山大二院住院,每天爸爸去送饭,他一进病房的门,我就望见他笑着给大家打招呼,脸上露出刚刮过胡子的痕迹,给我一种向上的力量。印象中只有一次,就是爷爷去世那几天,他一夜苍老,胡须长出黑黢黢的硬茬儿,那是他心灵深处的哀痛与不舍啊!
  爸爸写得一手好钢笔字,遒劲有力,质朴大气。他为酒店写过菜谱,姑父多次说,“你爸爸的字就是字帖,不逊于那些什么家!”从儿时提笔学写字起,爸爸就叮嘱我,“女孩子要把字写好,写得大气,别扭扭捏捏的!”患病后,我的手指肿痛变形握不住笔,爸爸每天晚上陪着我,在台灯下从零开始练习写字,写了一年多,恢复到上中学时的隽秀工整。收拾他的遗物,他散落的字迹在我心头氤氲开来:泛黄的笔记本和旧报纸上,他随手记录着党员学习心得和当天做的事;长短不一的碎纸片,他认真记录着求医问药的方子。摩挲或蓝黑或黑色的字迹,让我重新掂量出父爱的重量。其中有一张上面写着:“107(公交车)洪楼西路站(下车),回走第一个红绿灯往北走,至洪楼小学,往西第一个小路口,往北至胡同头,再往西看就到了。2006.11.19下午16点30分。”“点”为繁体字。这是城东一位曾为我治病的中医大夫的地址,有一年冬天爸爸经常骑着自行车从城西去那里拿膏药和洗药。逢年过节他都让我打电话问候大夫,他说,“别人的好一辈子不能忘,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别人的过转眼就忘,做人要有度量,对别人好就是对自己好。”
  爸爸酷爱看电影和看书,喜欢贾平凹的小说,曾经是一个文艺青年。几年前,他还能坐在床边,举着手电筒眯着眼睛看报、看书。他攒了很多《大众电影》,老式写字台的抽屉里放不开,多年前忍痛割爱卖掉一部分,还剩下一部分,成为他的“宝贝”。这个抽屉他不让我打开,甚至上过锁,就怕我给他弄丢。过去,爷爷家生活富裕,他上班送完货,就钻进电影院看电影,常常连看两三场,到了周末直接泡在各大影院,什么红星电影院、大众电影院、山东剧院、铁路二七文化宫等,都是老地方。平时他关注报纸中缝,那里密密麻麻刊登着影片上映信息。影院门口有卖二手票的,开场后几分钟就有人出手,他经常“捡漏儿”,算是意外惊喜。我上小学后,周末他骑自行车带着我去天桥底下的新华书店买书,中午去包子铺吃小笼蒸包,他七两,一瓶啤酒,我三两足够。然后再去老街巷闲逛,天黑了我们才回家,那是最惬意的时光。望着被时光洗得变色模糊的《大众电影》,我突然顿悟:爸爸孜孜追求的是自由的精神!即便后来生活施于重压,即便病痛强加于束缚,一点一点带走他的血肉和意志,爸爸都从未低过头、服过输,每次导尿手术他从未呻吟过一声,病床上的他依然是晚间新闻联播、周末鲁能球赛的忠实观众,依然是旁顾四邻、爱管闲事的热心人。
  物的声息神色,就是人的灵魂独语。抑或说,爸爸未说出的心里话,都隐藏在这些物品的肌理中。物之索隐,把我引向一条漫无边际的思念之路和回忆之路。在对物的凝视、拆解、整理、展阅中,我换种方式,重新与爸爸交心对话,理解他的酸甜苦辣,领悟他的苦心教诲,同时也看到社会辙痕、家庭聚散和生死无常。“生死无常”,这四个大字,究竟需要多少阅历打底子才能参透,需要饱蘸多少泪水做药引才能懂得?似乎,它是要用大悲恸大离别方能体悟——死,从来都是生的一部分,很多时候我们不愿承认,不敢直面,但是终有一天,早晚会在离别的瞬间去接纳它,就像接纳不完美的爱情一样。
  今年刚入夏时,爸爸嫌我敲打键盘的声音太响,前些日子新换了键盘和鼠标,安装上后才知道是静音的,深夜工作也没动静。可是,爸爸走了,再也没有人说我吵了,再也没有人在深夜时分一遍遍催促我关电脑了,我的内心泪如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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