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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乡和我的乡亲们

齐鲁晚报     2020年11月11日
  □李晓

  家乡是什么?是萌芽你生命的地方,是在远方一想起就汩汩冒出井水灌溉滋润心田的地方,它给灵魂源源不断提供着养分,充满了生命的丰盈。
  家乡是什么?是伫立与守候在生命之地上的那一群人,他们为在心上悬浮的乡情沉甸甸地打底。
  我家的亲戚大多扎根深山,日子清贫,他们如狗尾草一样生长在山间,在风中摇摇摆摆。这些老亲戚大多匍匐在泥土里翻滚了一辈子,他们的命土一样贱,也土一样珍贵。在老家时,这些亲戚间的往来,串起了日常生活的藤藤蔓蔓。我妈进城那年前夕,亲戚们提着整篮子的山核桃,抱着滚圆的冬瓜,扛着成麻袋的新米,挨个来我家探望。亲戚们千叮咛万嘱托,进城以后,不要忘了我们啊。我妈说,常走动,常走动。
  在城里,遇到老家亲戚的生日、婚丧嫁娶,我爸我妈都要提前作安排。有次到爸妈家,看见我爸还在日历本上标注着:农历三月二十八,表弟何久贵生日;四月十六,表嫂龙万珍生日;十月十九,表叔孙德本家娶儿媳妇。一年之中的日子,就这样在我爸妈日日夜夜的惦记中过去了。
  我爸对亲戚之间这种盘根错节的关系、长辈晚辈的辈分关系捋得明明白白,古时怎么称呼,现在怎么称呼,心里也清清楚楚。
  我三姑奶90岁生日那年秋天,表叔提着一篮子鸡蛋进城来,篮子里还铺着一层稻草。我妈闻到了稻草气息,兴奋地问:“稻子收割了吧?”表叔回答,割了割了,谷子还在晒,新米给你们留着呢。表叔这次是特地进城,邀请我爸回村去当三姑奶生日当天的知客师,就是全程负责接待招呼客人,并在生日宴开席前代主人家发表感谢词。我爸愉快地答应了。老家全村户籍上的1800多人,我爸用亲戚之间的图谱推算起来,全村人之间差不多都是亲戚。所以我们那个村子一直以来民风淳朴,端一碗饭随便进哪家的门,都可以夹上一筷子菜,都可以坐下来陪主人喝上一杯乡上酒坊酿的热辣辣的烧酒。
  三姑奶生日那天,我跟爸妈一同回村。村里山冈上天空很蓝,几朵薄云飘着。村子里炊烟袅袅,飘着肉菜香,厨子也是本村的,赶来帮忙的人都是村里的男女老少。我爸与见到的每个乡人亲戚握手或拥抱,我妈被亲戚们团团围住嘘寒问暖。那天开席前,或许是我爸心情激动,他脱稿讲话的节奏有点结结巴巴,不过让我惊奇的是,我爸居然当场念起了他作的一首古体诗。他的讲话依然获得了全场掌声。表叔端着一杯酒倾斜着肩膀走过来,向我爸表示祝贺:“兄弟,你讲得好,讲得好!”我爸走上前,双腿半跪,递上红包,向坐在椅子上的三姑奶拜寿,90岁的老人眉开眼笑。村头那棵与三姑奶同龄的黄葛树,那天午间枝叶被吹得哗啦啦响,似乎也在贺寿。
  这些年来,我爸妈家和我家吃的菜,几乎都是这些老家亲戚担着筐挎着篮扛着袋送到城里来的,新鲜的菜叶上有时还滴落着山间的露水。前不久,亲戚们带来了新米,我熬了米粥,喝着浮着一层米油的粥,一股故土的沉香在我全身蔓延开来。想起那些稻子带着乡人们的指纹在土里一季一季地生生不息,我就想,故土上的这些老亲戚老乡人们,血脉也这样千百年地延续下去。故土老家的重量,在我心里更沉了。
  想起那年我妈随我爸进城居住,搬家那天,山梁上站满了送行的乡亲,黑压压一片。空中一团团白云蠕动着,也似在给我妈送行。
  进城最初,我妈如一条游进水土不服的河流里的鱼,她多次操着一把从乡下带来的镰刀对我爸发脾气:我要回去,回去割稻子。
  进城后,乡下老家的宋会计,是我爸妈在村子里的信使。老家村子里的庄稼长势,一家一户的红白喜事,宋会计每次进城来,爸妈都要听取他的专题汇报。
  这些年,我爸明显老了,有时沮丧得感觉生活没多大意义了,他目光幽蓝浑浊,在往事的沉渣泛起中搅动一下凝滞的思维。不过,一说到老乡们,我爸就按捺不住兴奋了。
  这些年,老家的许多乡亲也陆陆续续进城居住了。宋会计捧着村子里那本人口账簿,把进城买房、租房居住的人一个一个画上红圈给我爸介绍。宋会计画一个圈,我爸就在旁边叹一口气。我妈对我爸说,你叹啥气呢?来城里的老乡多了,该高兴才是。我爸沉默着,只有宋会计摸透了他的心事。宋会计对我说,你爸是担心进城的老乡多了,没人种地了。我知道我爸是个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人,有一次读报,他看到迄今已走过46亿年的地球寿命可能也有限,面色忧虑地对我妈说,哎呀,地球要是真没了,这人类咋办啊?
  进城来的老乡,有打工做生意的,也有随在城里买房的儿孙一起居住的。比如罗老三,以前在村子里是个铁匠,我17岁那年高考落榜,堂伯就是在罗老三的铁匠铺子里给我打的锄头、镰刀和砍刀。罗老三进城以后做了菜贩,整天开着一辆电动三轮车批发蔬菜瓜果。我爸对我念叨过,罗老三把瘫痪在床的乡下老母亲也接到城里伺候了。
  后来,我爸拗不过罗老三的热情,他在城里一家小酒馆宴请了我爸我妈及几个老乡。这给了我爸启发,决定邀请进城的老乡们每个月聚聚,也就是在一起吃个饭、忆个旧。有时聚会,我也在场。每逢怀旧达到高潮时,与会老乡们都湿了眼眶。我感觉这些在城里的老乡们把村口黄葛树下那一眼老水井也引流到城里来了,汩汩地灌溉润湿着心田。
  这样的聚会,起初由宴请人轮流请客,后来由我爸提议,搞了个抓阄方式筹钱。我爸郑重地把写好数字的纸团抛下,有时嘴里还念念有词。有次村里一个姓刘的老乡抓阄数字最高,我爸执意和他调换了。老刘在城里巷子边摆了一个水果摊,供儿子上大学、女儿读研究生。
  在这些老乡聚会中,倾诉乡情,回忆悠悠往事,淳朴情感中也不乏显摆的欲望。一次,一个儿子做房地产老板的老乡带着炫耀的语气说,他儿子最近又接了上亿的工程。我爸有点堵心,起身欲走,又感觉自己不能失了气度,转身握住老乡的手表示祝贺。那老乡眯着眼笑了。
  这些来到城里的老乡们,在我心里,他们似乎还住在那片稻花满村飘香、高粱满天红的家乡土地上,他们和我一样,在那片土地上深深地扎着生命的根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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