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岁这年,抗战老兵耿相柏收到了“光荣在党50年”纪念章。和她一起收到纪念章的,还有她的三个儿子、两个儿媳。一个家庭6枚纪念章的背后,是抗战时的硝烟、解放战争的烽火,以及离别的心酸和团圆的眼泪。贯彻始终的,是艰苦卓绝中对革命事业的不懈坚持。 　　近日,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走进济南这个革命家庭,看6枚纪念章的背后,一个革命家庭在跌宕岁月中闪耀的信念和无悔。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 记者　郭春雨　王帅　通讯员　黄旭军 　　从抗战硝烟中走来 年逾百岁依然生活自理 　　即便是不愿意承认,102岁的耿相柏也已经老了。她曾带着队伍爬过高山,下过悬崖,在敌人的枪口下躲过一次又一次的扫荡,而如今,她一条腿饱受类风湿的困扰,借助助行器行走。 　　客厅和餐厅之间有个一层的小台阶,这对她来说像是一道悬崖——先把助行器用力地拎起一个角,放下去后再挪动另一个角。等助行器整个都平放到台阶下,再向下倾着身子,双手攥紧助行器,用尽全力撑着身体向前。家人站在旁边,没有人敢上来扶她——进入人生的第102个年头,耿相柏依然保持着自理和独立的尊严,哪怕这种帮助是来自最亲密的家人。 　　在98岁那年,一条腿因为类风湿几乎停止工作后,耿相柏终于接受了现实,接受了家人为她雇的保姆。虽说是保姆来照顾她的生活起居,但是除了做饭和打扫卫生外,生活上她坚持自理。平时她会看报纸、看新闻,唯一看的电视剧就是抗日片。 　　她的眼眉越来越低垂,这双被皱纹包裹的眼睛,见过日本人的刀、国民党反动派的枪口,以及中国百年的起起伏伏,而她跨越百年的人生远比流淌于纸面的文字更丰富厚实。她出生在太行山深处的一个贫穷农家。作为党领导创建的第一个敌后抗日根据地,晋察冀军区在各个村镇成立了“妇女救国会”,主要任务是组织妇女为革命军队准备军鞋、军粮等物资,照顾伤病员。因为组织能力强,耿相柏成为妇救会青年队的队长。在妇救会待了两年后,1939年9月,耿相柏接到了一封邀请她出去参加革命的信。信件是嫂子写来的,嫂子早在几年前就加入了共产党,并在晋察冀军区参加了八路军,在军区供给部下面的女工队工作。 　　根据信里写的地址,从未出过远门的耿相柏独自一人去找部队参军。晋察冀军区机关距离她的家乡有四五天的山路。她拿着一张盖有乡公所公章的证明,在山里边走边问,第五天的时候才找到了位于平山的晋察冀军区机关。时间已经过去了80多年,耿相柏忘记了很多事情,但这段记忆在她脑海中始终鲜明,“我现在就想,那时候真是奇,那么顺利就找到了部队。” 　　被分配进入被服厂,耿相柏成为女工队的一员,因为此前有丰富的妇救会经验,耿相柏成为新兵班的班长。在被服厂给战士们手工制作军服,没有机器,要全靠手工。说到这里,耿相柏用手比划了一下,“我一天能缝三条裤子。”说完这句话后,耿相柏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她用手戳戳记者的胳膊,非常郑重地叮嘱:“那个针脚不能大,大了不结实,战士不耐穿。” 　　战争年代结成革命伴侣 一家人辗转多地 　　如今,耿相柏被提及更多的身份是“开国少将况开田的夫人”。况开田将军在战争年代历任红军前敌总供给部会计科科长、兵团后勤部政委等职,参加了中央苏区反“围剿”和长征以及绥远、太原、兰州等战役。新中国成立后,1951年参加抗美援朝,历任志愿军后勤分部部长、志愿军财务部部长、济南军区后勤部部长等职,将星闪耀,军功赫赫。 　　丈夫比她大8岁,两人在战争中结缘。彼时丈夫作为供给部长分管耿相柏所在的被服厂。战争中的结缘没有风花雪月,结婚之前,两人唯一的单独接触只有两次,一次是百团大战结束后,因为表现优秀,况开田获得了上级嘉奖,他把奖品都拎去送给了耿相柏,算是隐晦的表白；后来一次是耿相柏生病,况开田去探望。再后来,就由领导做媒,两人结为革命伴侣,因为战争关系,夫妇俩聚少离多,真正能够生活在一起还是朝鲜战争结束,丈夫回国之后。二人相互扶持的岁月中共同养育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第一个儿子因为战争、营养不良等问题在两岁左右就夭折,最终活下来了三儿一女。 　　第一个儿子的照片还留在家里。小小的黑白照片上,一个小小的人儿坐在地上,虎头虎脑,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瞪着相机镜头。这是老大留在世上的唯一一张照片。况开田在照片下面用红笔标记着一段话,“世界上最可爱的孩子。”这种流露于纸上的温情父爱,长子况东海从来没有感受到。在他的印象中,父亲是个严肃沉默的军人形象。 　　“我父亲从来不会在我们面前流露出那种温柔的感情,他不会表达。实际上在我们家,表达感情的时候都很少,我当了父亲之后,也不知道怎么去表达。”况东海出生于1944年,新中国尚未成立,他和出生于1946年的弟弟况南山在几乎没有父母参与的成长状态下度过了孩提岁月。 　　“我第一次对父亲有印象,是朝鲜战争结束后他到托儿所看我们。”况东海说,刚从战场上下来的父亲穿着旧军装,光头,面庞黢黑,两颗门牙在朝鲜冻掉了。“老师让我们喊爸爸,我跟我弟弟都吓哭了。父亲给了我们一人一个苹果,拍了拍我们的头。”况东海回忆,父母此后一直辗转多地任职,一直等到父亲调任济南,一家人才算迎来了真正意义上的团聚。 　　传承红色家风 子女都是党员 　　“一家人团聚的时候我已经长大了,19岁时考入济南军区卫生学校,正式入伍离开了家。”哥哥况东海说,他离开家后,弟弟况南山在1965年考入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入伍。三弟和四妹有幸生于和平年代,比较幸运地生活在了父母身边。弟弟况银川考上了山东大学,最小的妹妹跟妈妈姓,取名耿岩,长大后也入了伍。 　　此次获得“光荣在党50年”纪念章的6位党员中,长子况东海1966年入党,作为军医荣立三等功一次,退休时是原济南军区第106医院副院长；二子况南山1970年入党；二儿媳杨文也是军医,1970年入党,退休时是副教授；三子况银川1969年入伍,1970年入党,退休时是山东省政协办公厅副巡视员；三儿媳赖新萍1969年入伍,1970年入党,曾两次获军区科技成果奖,退休时是山东省农业银行和平路支行办公室副主任。 　　耿相柏老人的小女儿和女婿这次没有获得“光荣在党50年”纪念章,“等他们到了年龄,也能获得奖章。”况东海说,大半辈子过去,兄妹几人也陆续老去,这枚纪念章不仅是对个人的褒奖,更是一个家庭至高的荣光。 　　谨言慎行,以爱护家庭的荣誉。况东海记得,弟弟南山结婚时,部队院里正好盖房子,拉来了一大车木材。当时没有成品的家具,新人结婚都是自己买木材打家具。一大车木材就放在院子里,哪家取走一两根,并不会有人追究。父母告诫几个孩子,谁都不许去碰这车木材,“不能占国家的便宜。” 　　交纳5万元特殊党费 迎接党的百年华诞 　　况开田将军1983年1月3日在北京病逝,享年71岁。丈夫去世后,在此后漫长的岁月中,耿相柏又陆陆续续送走了许多曾经和她一起度过烽火岁月的战友。 　　耿相柏将家里布置到了极简。家里的餐桌,油漆已经擦得斑驳,长子况东海记得自己参军那一年家里就已经有了这张桌子——这是一张接近60岁的桌子；家里舀米用的瓢,年代更为久远,久远到已经记不清年岁,柄已经快磨秃。房子里除了一组沙发和电视是孩子执意给添置的家什,所有的物品都走过了长长的岁月。 　　即便是人生已过百,老人仍有绝对打不破的坚持:杜绝浪费。只要有一点点可以利用的地方,那这件物品就依然可以用,用到实在不能继续。洗衣服的水一定要再用来拖地,拖完地后再冲厕所；为了凉快,夏天常常开着门窗通风,省下风扇的电费。 　　杨文还清楚记得公公夏天穿的一件背心。一位将军,穿着洗旧了的、补着补丁的背心,两位老人的衣服都是缝缝补补,穿了多年。 　　生活缩到极俭,耿相柏对于金钱有她自己的理解:今年在连续多年交纳特殊党费基础上,她又将个人积蓄五万元作为迎接党的百岁华诞特殊党费,上交所在党支部。此前汶川地震、建党95周年、新中国成立70周年、去年新冠疫情……每逢重要节点,或者遇到重大灾害,她都用特殊党费的形式表达自己的感情和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