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永亮
我心里早就积攒下砸掉冰箱的企图,但一直没敢付之于行动。
这个企图,有点受张瑞敏影响。今年4月,我在齐鲁壹点·趣味汉字课讲《走进青岛》时就说到张瑞敏砸冰箱的事。1985年,张瑞敏走马上任海尔公司第二年的某天,他接到顾客来信,反映冰箱质量不咋地。于是,张瑞敏一不做二不休,率领班子成员,当众砸了75台不合格产品。这一砸不要紧,上了新闻头条,硬生生砸出一条“海尔路”,这路通向世界著名企业大舞台。
其实,真正写这篇文章并非全源于张瑞敏,说来话短不了。
我第一次见到冰箱,大概在1974年左右,具体哪年记不清了。那年夏天的一个中午,公社书记的儿子(同班同学,以姜姓代之吧)得知一个情报,我们学校隔壁冶炼厂制造冰箱,说是为了支援古巴。姜同学从小道得来消息,当天中午冶炼厂要试制第一批冰棍。于是乎,在姜同学带领下,我们光明正大闯入冶炼厂。进到厂房,只见立着一个像大衣柜一样的东西,那家什嗡嗡作响,带得地面直晃悠。不一会儿,两位工人师傅戴着手套从冰箱里拉出一个近似笼屉的托盘,盘子上冒着白色雾气。他们用力把托盘往一张铁面桌上一砍,一块块黑不溜秋的长方体沿着桌面四处滑窜。此时,早把桌子围得水泄不通的同学们抢个热火朝天。我生性胆小,再加上奶奶常教育我不要占小便宜,只能在圈外面踮起脚尖伸着脖子往里瞅。谁料想,一只冰棍(严格讲不是冰棍,因为没有能抓的木棍,只是一个长方体冰块)从桌面滑落,穿过密不透风的人墙,落到我的脚下。这个时候,我顾不了奶奶的教诲了,眼疾手快,一把攥在手心里,揣进裤兜,悄然离去。出了冶炼厂大门,我这才看清那冰棍的模样,后来才知是绿豆粉加黑砂糖加凉开水冷冻而成。只见冰棍落地的一面满是铁砂末子。我用袖子轻轻擦,边擦边撒开脚丫子往家的方向跑去,只是为了让奶奶和妈妈以及家人们一起尝尝。路上,我经不住诱惑,用舌尖舔了一下,那冰凉迅速自上而下进入我的五脏六腑,凉得爽歪歪。冶炼厂离家有三里多地,当时骄阳似火,冰棍渐渐支撑不住,开始往下滴答。前面说了,冰棍没有棍,只能两手捧着。眼看水从指缝里往下漏,我无奈举过头顶,吸着手背渗出的那些水滴。到了荷塘边,我采下一片荷叶,把冰棍包上,这才感觉到手已冻得有些僵硬、麻木了。等我赶到家,荷叶里黑黑的水上漂着几小块冰。奶奶及一大家人终于在夏天里尝到了冰棍的味道……
据姜同学说,由于技术能力达不到,尤其是那根小棍安插不上,冰箱试验宣告失败,随后上级就把此项任务交给县里某制造厂去研制开发……冰箱在我脑海里的印象很快被蒸发得一干二净。
真正与冰箱零距离接触,应该是1988年我结婚的时候。当年,彩电、冰箱、洗衣机新三大件粉墨登场,但都要有票证才能获得购买的资格。好在我爱人的小妹妹在学校当老师,她的一名学生家长手中握有这类票。于是,我们就将“沈努西”牌冰箱抬回了小家。
几年之后,购买大件凭证淡出,空调也由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我所在的军校年轻人居多,经济条件相对来说较好,绝大多数人的家里都有了新三件和空调组合,可是在带来幸福的同时也带来了烦恼。说出来,现在的人都不相信,用电高峰时电风扇都罢工不干了,空调开起来像鬼叫唤,冰箱里那个小灯与萤火虫好有一拼,水从冰箱下边潺潺流出是常有的事。无奈之下,我花了800多元买了稳压器(当时月工资不到400元啊)。头两天还好,没几天,大家都买,稳压器也就不稳了,到后来就纯属摆设了。进了21世纪的门槛,电的问题终于得到根本解决,稳压器灰头土脸到废品回收站报到去了。
1998年9月,我转业到省直机关工作。那个时候,各单位发福利比较多,过年过节不用说,平日里每周发新鲜蔬菜,每半个月发鸡蛋,八月十五、国庆节、春节,鱼啊虾啊一个劲儿地往家提溜……这样一来,原来的“沈努西”就显得个小身子弱。经过家庭会议多次磋商,下定决心,把“沈努西”给“省”了,换了个高富帅的海尔。这还不算,又添了个冰柜协助冰箱开展工作。2004年,女儿参加一项演出活动,对方奖励一台迷你版小冰箱。于是,小小厨房里,被大中小、高中矮冷藏一族挤得插不进脚。
城里的我们暂且不表,再说一说身在老家的我妈。妈妈没跟我讲,就用牙缝里省下的钱换回一台冰箱。妹妹告诉我,妈妈是想着平日里把野生的鲫鱼、黄鳝和黑猪肉什么的冻起来,好让我回家过过小时候的馋瘾,强强身子骨补补脑。2016年11月,妈妈走了,但我对妹妹说:那冰箱不要送人,要一直开着,你们家有什么东西就放在里面。直到今天,每次回家,我都要打开冰箱,看着灯还亮着,里面放着姊妹们的茶叶什么的,我心里才舒坦。妈妈的遗像就在冰箱旁边的桌子上摆着。要是妈妈地下有灵,她老人家肯定会怪我不会过日子。不过,也许妈妈不会怪的……
近些年,单位福利少了,吃吃喝喝相邀的电话、短信少了,定期不定期加深感情的套路少了,冰箱、冰柜不转型就得空着饿肚皮。小冰柜几经修理最终放弃,免费送给租户开小店使用;保留下来的冰箱作价200元卖给了楼下餐厅。最终,家里请回升级版海尔,大容量、体形阔,外带电子显示,OK。
我爱人大概是受艰苦岁月中养成的生活习惯影响,总是把冰箱塞得关不上门,就连冰箱门的搁物槽都让瓶瓶罐罐挤得放棵香菜都难。每每开门,都会掉下来东西砸脚。酸奶变成了醋,韭菜成了泥……这些属于生活新常态。再就是冰箱冷冻室,想吃什么,一般只能找上边的,沉底之物难有翻身上桌面的时候,时间一长,死鱼长了黄斑,鲜肉生出白毛,别说营养,恐怕毒素不会太轻。
前几年,我俩相继退休。我说:以前上班,为了减轻生活压力,囤积一些物资可以理解,现在双双荣休在家,小区内有几家超市摽着劲儿提高服务质量,要啥有啥,灶上点着火,下楼去买都来得及,何不吃个新鲜的?意见提了,白搭。我一直想着把冰箱给砸了,提高生活新鲜度,还减少臭氧,保护大气层。看来砸是万万不能砸了,估计我还没像张瑞敏那样举起铁锤,脑袋上早就被砸出鹅蛋大的包。得,掐了这个念头吧。但是,看着冰箱堵得难受,我的心里比冰箱还要堵上十分。
冰箱,想说爱你,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