簸箩上的一滴血
2016年05月20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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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宗益
  
  昨晚我又梦见去世多年的母亲,还是端着那个针线簸箩为我们缝补衣服。记忆中,母亲一生总是守着针线簸箩——那是她的嫁妆,当年盛着谐音早生贵子的红栆和栗子与母亲一同走进了李家。
  这个簸箩是用水柳条编的,圆圆的,半揸深的样子,涂着锃亮紫红色的漆。后来,漆脱落了,只有缝隙里还残留着当年的痕迹。几十年光阴过去了,它的周边已经破损翘起了边,但依然结实耐用。簸箩里盛着母亲所谓的宝贝:鞋底、鞋样、鞋帮,针头线脑,顶针、锥子、剪刀、杂七杂八的物件。
  小时候,我们一家人从头到脚的帽子、衣服、袜子和鞋子、被褥都是母亲缝制。不管白天黑夜,几乎一有空闲,母亲守着那个小簸箩,日日、月月、年年,好像有永远干不完的活。
  那时,我和两个弟弟正是七岁八岁狗也嫌的年龄。我们没事,上墙爬树掏鸟窝,打狗撵鸡,走路也踢来踢去,一条刚穿上身的裤子或鞋子,没几天不是撕个口子,就是磨个窟窿。回到家怕挨骂,或把上衣脱掉或把裤腿卷得高高的,让窟窿藏在里边,生怕母亲看见。可每天晚上,她都要坐在微弱的油灯下,检查我和弟弟的衣服。我钻进被窝,掀开一条细细小缝,偷偷看母亲拿着衣物一件件地抖开检查。当发现我的上衣上少了两个扣子,她端过针线簸箩,在里面找了颜色一样的钉上;大弟裤子上有一个大窟窿,她扭过头向我们这边看了一眼,一声没吭,就一针一针地缝起来,然后把补好的衣服分别放在我们的枕头边。多年来,从来没让我和弟弟穿得破破烂烂过。即使衣服再旧,没有一处露着肉,没有一件少个扣子,村里人夸赞我与弟弟穿得干净、可体、周正,现在想来,其实我们只是母亲利索、能干和勤快的一张名片。
  有一年,我大概十岁,母亲又犯了胃疼的陈病,严重时疼得躺在床上打滚。在床上一个劲地直叹息,埋怨病得不是时候。因为还有不到十天就要过年了,全家的新衣服还没有着落,急得几次想坐起来都没有坐住。一天夜里,睡梦中我突然听到母亲“唉呀”一声,睁眼一看,眼前的一幕我瞬间惊呆了;母亲坐在床上,前额的一束头发被煤油灯烤得黄黄的卷了起来,脸上翻滚着豆大的汗珠,散落着衣物。借着微弱的灯光,只见她一手摁着肚子,另一只手的中指尖上的鲜血滴达、滴达地淌在了身边的针线簸箩上。母亲见我愕然,脸上勉强挤出了笑容,轻轻地说;“没事,没事,是我瞌睡不小心弄的,你快睡吧。”看到这些我似乎什么都明白了,我想,什么是母亲?这便是母亲!这便是无私忘我的母亲!深情似海的母亲!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往外涌。我一骨碌爬起来,捉住母亲的手指。放在自己嘴里用力嘬。醒来的弟弟抱着母亲的腿,大声哭着说;“娘,过年俺不要新衣服了……”
  母亲老了,岁月固执地在她脸上留下了道道沟梁,那个镌刻着岁月痕迹的针线簸箩,依然残留着母亲手上的那滴血。生活虽然早已步入成衣时装时代,但她依然常常戴着花镜,端着针线簸箩,用她那粗老的手指,用穿针引线为儿孙做被褥和棉衣。这么多年,针线簸箩融入了母亲的生命里,编织着她生活中的点滴美好。那个印着一滴血的针线簸箩与母亲一起静静躺在地下,已经成为她生前和故后不可缺少的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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