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一年级,我随父母来城市上学。 入学时,班主任说,你是乡村来的孩
2016年05月20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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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学一年级,我随父母来城市上学。
  入学时,班主任说,你是乡村来的孩子,学习能跟上趟吗?
  母亲连忙解释,我们一定跟上趟。
  后来,在许多的关口,母亲常对我说,你呀要争气一定要跟上趟。
  在田野里,我随母亲春天除草夏天割麦秋天收玉米。毒日下割麦子,母亲说,须弯腰持镰一口气割一条陇,中途忌歇,一旦直腰就不愿弯腰了。
  后来,我做事发愿,均一口气到底,不计疲惫不论寒暑,这与少时的割麦经历有关。
  八十年代的乡村与田野,天还是蓝的,云还是白的。盛夏林密蝉稠,一个个绿油油的西瓜藏在荫叶下。邻边的黑牛与我同龄,他有智障,但乡人不以为痴,只视为憨。他笑嘻嘻地邀我吃瓜,拳头砸下,瓜皮绽开,红瓤多汁,黑子闪亮。两小吃个痛快,黑牛赤膊在田,痴则痴矣,但筋肉疙瘩粗壮有力,天赋乡野的豪气,瓜吃得淋漓有声,吃毕,瓜皮洗脸抹肚,一粒黑子黏在眉毛上。
  秋来气爽,在无边的棉花地,我一边一颗颗剥壳棉花,一边从随身带的老式收音机听评书《白眉大侠》。我的文学的启蒙,对武侠的向往,皆从评书来。
  秋暑也难当,钻在密密的玉米丛中施药灭虫,手指上染药中毒,我晕在田里,醒来躺在田陇上,头上盖一枚荷叶。侧脸看到母亲正在心疼地抹泪。那一天,哥哥考中了学,全市第二名的高分。一忧一喜,家事冰火相激。
  及长,我外出读书做事,归来后,滔滔不绝地和父亲说各种新鲜,母亲只是一个沉默的聆听者,唯劝我添衣早睡。一次在书房,我在与同道视频会议谈事,母亲坐在床沿,她听不懂什么,但眼光浮动,满心喜悦,儿子倾心的,当娘的都支持。
  我从小呼母亲为娘,从没有喊过妈妈。在山东,习俗称为姑妈为妈妈。我儿时从乡村迁到城市念小学,同学叫爸爸妈妈,我喊不出来,觉得喊娘土气。有个小女孩,上学途中路过我家,她常常唤我一起上学。母亲送我下楼,女孩见了,问这是你妈妈吗?我答不出口。至今,我依然觉得娘与妈妈是两个概念,一个是乡村,一个是城市。儿时腼腆如此,自尊如此,虚荣如此。
  今年春天,全家到牡丹园赏花,园内,路遇一位老妇人与母亲闲聊,互猜年龄。妇人说长了几岁,母亲归来气恼,说我有这么老嘛?
  那天,我端详母亲的脸庞,皱纹层叠,眼神浑浊,我的心被揪了一下。这两年,忙着火烧眉毛的工作,其间老宅拆迁,母亲外出偏遭车祸骨折,我们有多久没有好好看过母亲的脸庞了。
  而今,在城市中流连穿梭逗留,即使在市里安了家有了窝添了骨肉衍了血脉,可我还是常常梦见,儿时随母亲到池塘旁割青草喂养家里的白兔,那是我最安宁的梦境。现在的我,从不为出身乡野为耻,但是,也并不以为荣。
  我的故乡与孔子故里邻近,儒家讲究传承有序,讲究厚德载物,如今城乡抹煞世界都是平的,到处是高楼,到处是高速路,根在哪里,田野何在?唐代崔颢所说的“日暮乡关何处是”,这样的苍茫困顿我也有。
  我知道,中国的乡村已经凋敝了,那些挥之不去的乡愁竟成奢望无法安顿。母亲或在城市住,或回老家,她三三两两地说,某某老人殁了某某姑娘出嫁了某某后生考中大学了。这些故乡事连同日益苍老的母亲,才是我所有的乡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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