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丹
我家的窗台上,曾摆过各种各样的花草,从好养的仙人掌到难伺候的君子兰,却极少长久!独有一盆龟背竹,瞅着眼前其他花草生长、凋零、枯萎,默默地处变不惊,静静地发芽抽枝,长得不疾不徐、不艳不丽,见证了我的养花史、我于泉城的创业史,不知不觉,已然十年……
龟背竹是朋友送的。当年搬家,于泉城举目无亲,加之不喜张扬,搬了也就搬了,继而投入紧张、忙碌的生意之中,一心只想着尽早还清压力山大的房子贷款。朋友姓袁,开着一辆四轮小货车,长我十几岁,当时已快五十了,方方正正的脸庞,皮肤黝黑,额上刻着几道深深的皱纹,身子敦实,一副风里来雨里去的样子。因常给公司送货,一来二去,我们渐渐熟识,大家都管他叫老袁,至于他的真名,却无人提及,慢慢地,也就忘了。
老袁那日来家里结账,看完我的新居,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临出门时,执意说要送我几盆花草,我未置可否、权当玩笑。没想到,才过了几日,老袁送完货物,随车给我拉来几盆花草,其中就有这盆龟背竹。我坚持要付给他钱,老袁不乐意了,涨得一张黑脸瞬间显出暗红来:“不是啥好东西,图个喜庆……”末了,又再三叮嘱我:“都是些好养的花草,记得浇水就行……”不知为什么,在生意场中习惯了迎来送往的我,心底竟莫名涌出一丝淡淡的温暖与感动……
龟背竹诚如老袁所言,不事华丽,命微易养,想起时就浇点水,没想起就搁那里,也没施肥,小小的一个花盆,不多的一些土壤,没几日,竟于枝上长出了嫩叶,先是卷裹着,慢慢伸展开来、舒缓着,由牙白至淡绿、至深绿,层层渗透,长成了,绿叶大若手掌、状如龟背,终至绿意盎然、一尘不染……单调而沉闷的室内,因此滋生出一些丰富与灵动来。我不禁暗自感谢老袁的好意,方便时,就介绍几个做生意的老乡给老袁。老袁为人厚道、做事踏实、价格合理,渐渐地,大家用车都愿意找老袁了。
有货拉时,一个电话,老袁风风火火地赶到公司的楼下,帮着公司的小伙子抬上抬下,一张黑脸油光可鉴,从不作壁上观,也从无怨言；没货拉时,碰上我空闲,老袁便拉上我,街边小摊一停,小马扎一坐,喝上几杯扎啤,喝着喝着,就打开了话匣子……老袁有一个女儿,在医科大上学,是他与前妻的小孩,前妻离婚后拍拍屁股走了,父女俩相依为命,再过两年,女儿就要大学毕业了,老袁也该歇歇了。说起女儿,老袁一脸的笑意,眼角的皱纹眯成了两朵璀璨的花,眼里满是浓浓的父爱、自豪与骄傲!说着,老袁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一个钱包,摊开了,里面有一张他女儿的照片,小女孩文文静静、秀秀气气的模样,咧嘴望着远处的前方,一脸阳光……
第三年的夏天,老袁驾车随我的一个老乡的小孩去邯郸送货,行驶在国道上,一辆拖拉机突然从旁边的桥洞里钻出来,老袁躲闪不及,与一辆迎头驶来的大卡车撞在一起。老袁在送往医院抢救的路上就不行了,而旁边老乡的小孩竟完好无损!这一年,他引以为豪的女儿刚刚从医科大毕业,而老袁永远赶不上参加女儿的毕业典礼了……
这么多年,每每看到窗台上的角落里静静生长的龟背竹,我常常懊悔地一遍又一遍自责:假若没有我介绍老乡给老袁,老袁就不会出那趟车,就不会有那场飞来的横祸,现在的老袁该是与自己的女儿在一起,女儿也应该有了自己的小孩,老袁一定是在泉城的某个小区的林荫道上遛着弯,悠闲地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
龟背竹依然静静地在花盆里发芽、抽枝、生长,依然默默地在窗台上伫立、等待、守望……老袁,我的老大哥,是您在天堂的灵魂托它陪伴我?还是它在尘世的生命对您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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