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复兴
在海边,多有餐馆酒吧或礼品小店。如果是书店,一般不会选择在海边,而会在小街深巷里,世界各地皆然。但在青岛,如今多了一家号称离海最近的书店。当然,这多少有些夸张,离海边毕竟还有一条街的距离,能看到海,还不在海边。不过,这已经很不错了。北京这么多大小书店,装潢得再豪华,品种再齐整,不要说靠海了,连一家是近水临风的都没有。
因为靠近海,离青岛最老的地标栈桥很近,这家书店取名为栈桥书店。书本来就是连接读者和作者、外界与内心、想象及现实的一座桥。店名取得也适宜,朴素却也虚实相映、阴阳互补。我对它感兴趣,多于和它相距不远的另一家书房,那也是一家新开不久的书店,依托曾经住人的老洋房翻新而成的书店,只是这样的书店,在国外见过很多,并不新奇。我前几年在美国新泽西见到一家名为书虫的书店,也是由一幢老别墅改成,和房子一样彻底的老,不像我们这里愿意化旧为新,将皱纹涂抹成鲜艳的酒窝红唇,只留下几张老照片挂在墙上,让人们遥想当年。
栈桥书店是由一家专卖教材教辅的书店改造而成。从商业的角度,显然卖这种书是远比现在要挣钱。现在,栈桥书店走的是时尚的路子,这在全国书店新一轮的起落中,并不新鲜。新鲜的是,它靠的不是大同小异的时尚装潢,惯性地沿着台湾诚品书店的路下滑。它靠的是海,是得天独厚的自然风景,便也手到擒来成为书店的借景,进而形成自己的背景。尤其是一楼,迎面一张硕大的渔网打捞上来的一本本书,蓝屋顶飞翔着一只只洁白的海鸥,已经将它张扬的企图和内心的渴望彰显无余。它打出的是海洋文化的牌,这张牌上的logo,无须人工再来设计,它前面的海和栈桥便已经自然而然地形成。
店里也有现在时尚书店卖的咖啡,有趣的是,还有牛肉面之类的快餐和西式的大餐,满足不同读者的需要,可以小酌,可以慢饮,也可以久坐促膝交谈,或将朋友的聚会、商家的社交,换一个书店的环境,沾一点儿书香。看看价格表,还都适中,并非梦想靠它贴补书店的亏空。
临窗的地方,大多安放了舒适的沙发。明确地昭示着,来青岛游玩的人,在海边玩累了,在栈桥照完相了,可以过街到这里小憩。这里有舒适的环境,有不贵的冷热小吃,也有丰俭由人的餐饮。即使什么也不买,什么也不吃,坐在免费的沙发上歇歇脚也好。来的都是客,走了都会将这家书店的印象带到全国各地。如果能买到一本自己心爱的书更好,如果从书架上挑选自己喜欢的书,倚在这里的沙发上读着读着睡着了,进入的是另一种世界。那世界,是书的,是书店的,也是你自己的。
我来到这里,正是秋冬交替的季节,遇见它,有种落花时节又逢君的感觉。说是又逢,是因为以前来青岛多次,也曾经路过这家书店,只是未曾进去,而如今它焕然一新,世事沧桑中,让我感到读书人和卖书人在变与不变之间的浮沉、纠结与坚持。
在一楼靠窗的那一排沙发上,我看见坐着几个年轻的姑娘手里捧着书在读。我不知道她们是青岛人还是外地的游客,忽然觉得这时候,读海明威的《老人与海》、读麦尔维尔的《白鲸》很合适,他们写的都是海。再有,读陈梦家当年为青岛写下的《海》更合适:“我与远处的灯塔与海上的风/说话……那是智慧明亮在海中的浮灯/它们在海浪上吐出一口光/是黑夜里最勇敢而寂寞的歌声。”坐在这里读这样的诗句,海就在前面,灯塔也在前面,海上的风吹来,能够吹拂在你的身边。坐在这里,读这样的书,纸上黑字栖鸦,窗前幽身化蝶,会让你的心像大海一样澄静而辽远,甚至因为你和这家书店的邂逅而发生一个意想不到的故事。这个故事或许是发生在书店里,又或许是在你片刻的梦里。书店,会是比商店和餐馆更容易发生故事的地方,巴黎的莎士比亚书店、伦敦的达令街84号书店、旧金山的时代之光书店,不都是这样的书店吗?
当然,最好能把陈梦家的这几句诗,先刻印在书店里。
(本文作者为著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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