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新英
20年前,我被分配到一个基层医院。一报到就傻了眼:空荡荡的特检科里,一溜摆着三台机器,分别是脑电图、心电图和B超机。脑电图和心电图机挺新,可是我没学过。B超诊断倒是学了,可是那台绵阳出产的老机器,一开机就嗡嗡地响,图像像下雪,模糊不清。
最关键的是,前任特检科医生已调走,我想熟悉机器都没人教。
想到今后就靠这台图像模糊的机器给人看病,我哭都哭不出来。
再艰苦的工作也要干。我把超声诊断课本背得滚瓜烂熟,没病人的时候就拿着探头在自己身上划拉,先看肝再看肾,一遍遍地练习。有病人的时候就聚精会神,瞪大眼睛慢慢找,力求给人家看清看全。
好在基层医院做B超的病人不多,一天三个两个的,也没什么大病,有大病的都到上级医院检查去了。我慢慢看,按照课本上的描述一点点对照,也没人挑剔。
战战兢兢地摸索了一年,慢慢地熟悉机器了,常见诊断也有把握了。上班也不那么提心吊胆了。
42岁的女病人就是那时候来的,自述月经持续不断,肚子疼。
憋好尿,开始检查,略增大的子宫右侧有个形态不规则、回声不均匀的包块,盆腔大量积液。我详细询问她的月经情况,最后这次果然是延迟十几天后才来的。
当即让她去验尿。妊娠试验,弱阳性。所有表现,都符合宫外孕破裂的描述。
这之前,我从未见过宫外孕的超声图像。只是凭着背熟的知识,一遍遍地安慰自己:“书上就是这么写的。三条表现,她都符合。”
我严肃慎重地建议她立刻去县医院复查。她似信不信地走了。
之后连续几天,我都魂不守舍,寝食难安。反复想着她的图像:我诊断得对不对呢?
过了几天有他们村的病人来检查,我跟人家打听。
那人说:“她啊,长了瘤子,上县医院开刀去了!”
我脑子轰的一声,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几天的担心成了事实:我诊断错了!
我反复地回想图像:怎么会是瘤子呢?把宫外孕和卵巢所有病变的超声表现念了又念。
过了几天,估计她们出院回家了,我硬着头皮去回访。错已经错了,人家打也罢骂也罢,总得去问清楚,让自己长个经验。
我一路打听着去了,大热天,骑着自行车,满头大汗地到了她家。然后羞愧不堪地说明来意。
她笑了:“是宫外孕破裂。我们到了县医院,县医院的医生说,幸亏来得及时,要不然命就没了!我说:幸亏听了石莲子医院B超室那个小孩的。”
我惊呆了。宫外孕为什么说成是瘤子呢?她笑嘻嘻地说:“怕邻居们知道是宫外孕手术笑话,所以我们对外就宣称是长了瘤子。”
七月的中午热得不行。我的脸晒得紫红却高兴地回来了。以后的岁月,凭着检查一个回访一个的验证,经验一点点积累,我的诊断也越来越有把握。最基层的医院,没有上级医师带教,机器破旧不堪,只要努力,最终也能成为正确诊断的医生,也能为那一片百姓守护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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