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恕之悔
2018年03月27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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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葆元
  在街上行走,不经意间碰到少年时的朋友景远篷,彼此惊喜。远篷的父亲与家父在同一所院校任教,交往颇深,父一辈,子一辈,算得世交。远篷告诉我,他刚搬到忠恕里,人到中年又结比邻,不亦乐乎。选了一个星期天到远篷家拜访,他家就住在忠恕里的一个偏院里,二老健在,而我父亲已经过世,不免唏嘘。因此敬景老师如同叔辈。
  远篷是个玩家,工作之余喜欢乒乓球,他的球技可不业余,我和他交过手,他不还手,只让我进攻,就打得我落花流水。问其何以练得如此球艺,原来他经常到省体育学院去,与省队球员过招,我哪是他的对手?他是陪我玩玩而已。远篷还是京剧票友,《智取威虎山》中少剑波的几段老生唱段唱得有板有眼。
  几年以后,远篷的母亲到我家,与我母亲私语。半天后景母走了,母亲告诉我,远篷的妻子出轨了,勾引她的男人竟住在同里的另一个偏院里。我见过那位嫂子,很典雅的女人,也见过那个猥琐的小子,无论如何不能明白,依远篷家的经济条件和远篷的堂堂相貌,那小子都是无法匹敌的,怎么偏偏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两个月以后,远篷来找我,让我替他起草一份离婚诉讼状,看来那事已经闹上公堂。他说,我要与谢思乔离婚。我一听就乐了:铜雀春深锁二乔,看来你一乔也锁不住啊!远篷倒平静,向我叙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业余时间除了出外练球,就是与票友唱戏,很少陪伴妻子。那时候电视是稀缺货,一是买不起,二是有钱也买不着。偏偏邻院那小子就自己安装了一台黑白电视机,引得全忠恕里四个偏院的邻居都去蹭电视看,谢思乔也去了,不知怎么就和那小子混得厮熟。做婆婆的看出了端倪,就与远篷说了,事情摊了牌,闹得不可收拾,走向了分手。远篷什么也不要,就要孩子,把一个家留给谢思乔。
  我明白了事情的底细,试探地劝说,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远篷愤愤地说,是她把路走绝了,还有什么留恋?我了解这对夫妻,他们曾经是一所学校的同学,分配工作又走向一个系统,就这样分手,置那一段情缘于何处?远篷没有选择宽恕。我遗憾地说,你把老婆玩丢了!远篷点点头,大概承认了自己的过失。
  忠恕里的远篷让我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人生的珍贵在于筑家和护家,家是一个玻璃瓶,需两个人共同捧着,走向人生的终点,谁离经叛道地失手,那个瓶子都会落到地上打碎。问题是总有人失手,这就构成一个发人深省的社会问题。在这个问题上道学家们提出了“失节”说,读一读历代“失节”的案例,被指“失节”的都是女人,道学家把男人“失节”定义为背叛民族和国家的“大节”,在婚姻问题上却可放一马。他们不能宽恕妻子出轨,于是就有了“绿帽子”说。我的人生中曾遇到两个从旧社会过来的家庭,少小时童言无忌,我的一位同学就经常讲起他大妈和二妈的故事,毫不避讳家庭私密。心下便揣摩,他怎么会有两个妈?待到工作,单位一位同事也有两个妈,而且是亲姊妹同时嫁给一个男人,同事也毫不隐晦地讲两个妈掐架的是是非非。此时已经懂得了婚姻家庭的道德规范,心下仍然困惑:两个女人怎能同时容得一个男人,而天下窃笑却不指责?倘若某人说他同时拥有两个父亲,一定会被世人嗤笑。直到读了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才明白,婚姻的最初是属于感情的,发展下去却成为经济的婚姻。几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接纳,那是旧式家庭经济模式的结果。随着女性经济地位的提高,我们看到女人对丈夫出轨的反抗,这是一个社会的进步。此时的婚姻已经演变成道德的婚姻,经济的婚姻退居次席。一个人的婚姻道德问题在社交圈是讳莫如深的话题,却是媒体津津乐道的主题,那些后宫戏,哪一个不是讲述这样的问题?暴露、展览,借古人之躯,抒今人之憾,无非是宣泄私欲和争夺权力。
  这些问题关联着、交错着,错综复杂。谢思乔无路可退,还是嫁给了那小子,与他一起搬离了忠恕里。远篷经人介绍又婚,娶了一位未出嫁的老姑娘。这是几年以后的事。一天,路过忠恕里,见远篷抱一个婴儿,遂走过去寒暄,这是他的小儿子,我怎么看都像他的孙子。人之痛楚,不便取笑。
  又过了十年,远篷与我去洽谈一个项目,在车上闲聊,他告诉我,他碰到思乔了,思乔拉住他聊了很长时间。告诉他,自己过得并不好,那小子控制着她,拿走了她的工资卡,连零花钱都管得严严的,还经常打骂她。思乔向久别的远篷敞开了心扉。
  远篷说话很慢,几次哽咽。所有的路走错了,都能退回去,唯独这条路是无法回头的。我再一次想到忠恕里,那个“恕”字做起来何其艰难?人生之恕,我们理解多少?恕的宽度和底线,我们拒绝了多少?容纳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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