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我相融的气场
2018年03月27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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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牟民
  回乡下老家伺候耄耋之年的父母,常常被孩子似的父母弄得哭笑不得,可过后细细品味,父母的反常举动自有其存在的理由。
  自过了90岁后,父亲因为小脑萎缩、双腿关节疼痛,基本不到街面上去了。每天早晨起来,母亲帮着他穿好衣服,喝一杯温开水,然后喝一勺热水冲开的蜂蜜,拄着自己的拐杖,坐在炕下的凳子上,等母亲气喘吁吁地叠好铺盖,帮他洗刷一番假牙,戴上,再给他洗脸,嘱咐他到院子里小便。然后,去院子东井边的水盆里洗手,蹀躞着回家。他的双脚抬不起来,拖着地面走,碰到凹凸地方,身子一歪,真怕他摔倒了。活动量小,消化慢。我们吃饭,父亲不吃,说是胃里满满的,吃不下去。他上炕,倚着东墙壁叠好的铺盖,半闭了眼睛。等到八点半,父亲起身坐在炕沿边,靠着右面的小衣柜,正襟危坐地说,给我弄饭吃吧!
  母亲赶紧给父亲煎两个鸡蛋,端上早已热好的牛奶、一碟熟的肉类食品。父亲左臂伤残,右手正好守着端来的饭菜,搛起来方便。吃完了饭,停上半个小时,催父亲吃药。之后,他又回到炕上倚着被子迷糊。这时,我会把父亲推醒,大声说,到院子里走走吧?这样老躺着,好人也躺坏了。父亲耳聋,即便听见他也不理我,又闭了眼睛睡过去。
  有一天,父亲过门槛时,左脚被绊了一下,身子一歪,磕在炕沿上。亏得个子高,右手撑住了身子。母亲说,你的腿抬不起来了,把门槛锯了吧?母亲用手指一指门槛。父亲忽然举起拐杖说,你敢锯,四五十年了,走习惯了,你锯啥?母亲不再说了。过了几天,他出去小便,又一次被门槛绊倒了。亏了母亲在锅灶那儿烧火,旁边有个盛草的大篓子,父亲扑过去,被草篓子垫了一下,嘴没啃地,手没磕伤。可他歪过身子,坐在地上起不来了。他的双腿支撑不起身子,他的左臂伤残,一只胳膊起不了作用。母亲没能力拉起他,等我赶回家,又找了一个邻居,才将父亲搀起来。母亲大声骂他:叫你锯了门槛,你不依,等磕死你。
  我立即拿过刀锯,弯腰对着门槛下手。父亲在炕上吼我一声,干啥,别锯!我对着他的耳朵大声说,再让门槛磕你吗?他摆摆手说,不会,我慢慢走,这可是咱村老木匠砍的房架,结实着呢。现在哪有?不准锯。我停了刀锯,门槛的南边已被我锯了五分之四。母亲对我说,等他睡了,你再锯。反正你爹脑子不好使,耳朵听不见。
  父亲一会儿打起了瞌睡。我拿起刀锯赶快接着锯,刚一拉锯,父亲直起腰,喊着,你个小子,脑发昏了,不准锯!
  我只好停了,有些惊异,明明他睡着了,耳朵又聋,可一动锯就惊醒了。怪哉!我只好打消了锯掉门槛的想法。可我心里又担忧,怕门槛再次绊倒他。
  院子里有个早年的猪圈,我早几年想填平了栽上花。我把想法跟父亲说,他丧了脸说,留着猪圈碍你眼了。我说,留着没用,夏天有臭水,招苍蝇蚊子。父亲听了说,冬天好藏雪。除了护住门槛,父亲到院子里时总是四面观察,不忘瞅瞅猪圈,再望望天空,扫视一下房坡。然后才放心回屋。我疑问着,难道他小脑不萎缩了?
  东屋有六个泥打的纸瓤缸摞在一起,招满了蛛网,发出霉烂气息。我一手提着一个,放到猪圈边问母亲,扔了吧?母亲赶忙出来,抓过纸瓤缸说,这是我费老大事打的,丢了心疼。母亲一手一个又提了回去。
  东屋里藏满了早年的大小笸篓、簸箕、铁水壶、煤油灯、梨筐、犁具等等,哪一样都有几十年历史了,占着地方没用处。我没事时偶尔去东屋,母亲精明地跟着我,嘴里说,这些东西跟了我和你爹半辈子,看看心里熨帖,你别给动哈!你爹不愿意。
  我便彻底不动了。这个家的每一件物品,都有一个故事,父母的情感凝聚在里面,它们跟父母相融在一起,组合成了一个气场,你动一动,即便无声无息,也会惊动父母。这家里家外流动着老物件和父母的气息,你割裂谁都不行。
  这老屋,陪伴父母走过了半个世纪,它们还将陪伴父母走下去。我怎能将一个完整的时空扯开道缝隙?想着,我好像也融在这暖暖的老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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