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北
2015年07月01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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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考结束,又一批高中毕业生在经历过考场的严峻考验之后,面临着大学门前的最后抉择。不久的将来,无数学子将背负行囊离开家乡,踏上求学的旅途,开始一段陌生、新鲜、丰富而又极具挑战的大学生活,那将是许多人一生中最难忘的记忆。自今天起,本版将陆续刊出浙江大学数学系教授蔡天新先生的“山大记忆”文章,让我们共同体会作者1978-1987年在山东大学数学系度过的那段难忘时光,体会大学的滋味。  
                    ——编者

□蔡天新
  1978年10月5日下午,天气晴好。我独自一人搭乘七路公共汽车,离开西子湖畔的六公园,前往杭州城站。之前我已从武林门附近一家叫长征的旅店退房,背着一个单肩包,在湖边游荡了许久。就在两天前,我从台州黄岩翻山越岭,乘坐十多个小时的长途汽车,第一次来省城,兄嫂从湖州赶到湖墅南路半道红的杭州汽车站接我,并陪我在西湖玩了一整天。
  记得那次我们游览了苏白两堤、三潭印月、孤山、岳庙、玉泉和灵隐寺等名胜,并在寺内大雄宝殿前的照相点拍了一张黑白纪念照。说实话,那次我对西湖并没有特别留意,心里只惦记着北方和即将开始的大学生活。那天上午,哥嫂帮我把行李送到车站托运后,便匆匆赶回了湖州。
  因为是第一次坐火车,我提前一个半小时便到了火车站,就像如今人们赶飞机一样。杭州人称老火车站为城站,虽然如今东郊盖起了宏伟气派的高铁车站,城站仍在使用,且乘客并未减少,不过主楼早已翻新增高,并有一条宽阔的西湖大道直通湖滨。记得那时候城站的屋顶还是一片黑瓦,只有一层楼、两间候车室。
  那会儿候车室里已聚集起一批去外省念书的大学生和送客的亲友团,那时候人们尚遵循“送君千里,终有一别”的古训,只送到车站或月台为止,那一幕景象至今依然历历在目。我认识了一位姓李的校友,比我大一轮,好像还当过兵、结了婚。虽然我们后来交往不多,至今我都记得他的名字和当年的模样。
  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来临,我手里捏着一张橡皮擦大小的硬纸车票,顺利通过了检票口(那会儿自然没有安检)。从杭州发往北京的120次普通快车停靠在第一站台,七点正,一声哨响,汽笛长鸣,火车徐徐开动!左侧掠过一片水域,这段千余米长的运河叫贴沙河,其北端隔着环城北路与京杭大运河的末端相接。
  驶出杭州城以后,火车飞也似的奔跑起来。之所以想到这个词,是之前语文课本里学到过的。其实那会儿列车的平均时速不会超过一百公里。火车经停临平和海宁,接着便是嘉兴。那时候浙江只有三座城市,杭州、宁波和温州。嘉兴是地区行政公署所在,管辖今天的嘉兴和湖州两座地级市,它们直到1983年才分开。
  南湖一闪而过。我看见那艘红船已是十年以后,我甚至不曾听说沈曾植和王国维、李叔同和丰子恺、徐志摩和查良镛、李善兰和陈省身。他们均出自嘉兴,后两位数学家恰好相隔了一个世纪。因为地处沪杭之间,嘉兴在晚清和民国年代人才辈出。李同学在隔壁车厢,有一阵子过来串门,他念的是无线电专业。多年以后有一天,我们在杭州相遇,得知他在省科技厅专利处上班。那是物理学家爱因斯坦从前干过的职业。
  到达上海时已经晚上十点多钟,火车停靠了半个多小时。要是以往该歇息了,可这毕竟是我第一次来到中国第一大城市。这里曾是中美《上海公报》发表的地方,是生产护肤霜和雪花膏、永久和凤凰自行车的地方,也是拥有外滩、南京路、国际饭店、西郊动物园和大光明电影院的地方。
  我走下车,在站台上来回走了几趟,看见并不算高的高楼和吐着蒸汽的机车。这注定是个难眠之夜,接下来火车依次停靠了苏南的四座城市,我对江苏这个面积与浙江几乎一样大的省份有了最初的好感。后来我在北方求学期间,利用寒暑假回家逐一游览了这几座城市,当然还有六朝古都南京。大约在凌晨两三点钟,火车驶过了长江大桥。
  那时我已趴在小桌板上进入了梦乡,是邻座的吆喝声将我唤醒。“南京长江大桥到了!”这是乏味的中学课本里印象深刻的一课,我当然记得,我国自行设计、建造的南京长江大桥在1968年10月1日正式通车。奇怪的是,后来我N次乘火车南来北往,均是在深更半夜经过,似乎永远不让人见到真容,甚至设计师梅旸春也未曾在白天见过它。有一个说法,长江以北就是北方了。不过,地理书上划分南北的界限却是秦岭和淮河,那样的话还需要两个小时。下一站将停靠滁县,宋代大文豪欧阳修的《醉翁亭记》首句便是“环滁皆山也”。
  淮河南岸的蚌埠是南北方的分界点,也是安徽第一个设市的地方。我们抵达时,天色已微亮。蚌埠城东二十公里处有一座县治叫凤阳,乃是花鼓戏和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的故乡。淮河的一条支流濠河流经此地,岸边有一座庄惠钓鱼台,相传战国时期两位同龄的宋国老乡——道家庄子和名家惠施的“鱼乐之辩”便发生在此。
  《庄子》一书里记载了惠施的命题:“直达内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这里“大一”指的是无限宇宙,“小一”相当于构成宇宙的原子。惠施和比他稍早的古希腊哲学家芝诺是最先拥有无穷观念的人,他涉及数学乃至近代数学的精彩言论尚有:“矩不方,规不可以为圆”,“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飞鸟之影未尝动也”,等等。
  (本文作者为浙江大学数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诗人,随笔和游记作家,毕业于山东大学数学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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