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路,进城或者回乡
2016年03月07日 来源:
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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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远
我小的时候,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坐车,那时候交通不发达,车不好坐,由我老家莱州到省城济南不过三百多公里的路程,却没有直达的客车,上车下车,几经周转,从天亮折腾到天黑,一路上身心疲惫,苦不堪言。可是,我不得不经常坐车。我生在济南,却长在莱州一个叫过西的村子。我的父母大学毕业后都留在了省城,老家只剩下祖母一个人,我便回到老家与祖母做伴。于是,莱州通往济南的路成了我一生中最难忘记的一条路。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由莱州到济南,或者由济南回莱州,我究竟走过多少趟已经数不清了。春夏秋冬,年复一年,我一天天地长大,却在无奈地重复着那条狭窄而不平的老路。
记得那年春节前,我和祖母要到省城去过年。凌晨五点多,我和祖母便来到村口,等待开往县城的汽车。这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早晨,我们很快就变成了雪人,两个雪人挤进破旧不堪的汽车,一路蹒跚前行。天明时分,我们到达了县城的汽车站。
莱州那时还叫掖县,掖县有一个不错的汽车站,有候车室,还有一排排木质连椅。不过,对于一个大县来说,这几排连椅还是僧多粥少了,我和祖母只能在寒风凛冽的车站广场上候车。一老一小,拥在一起,茫然无助地看人头攒动,看雪花飞舞。我们得先坐客车到潍坊,然后再坐火车到济南。九点多钟,通往潍坊的客车开过来了,人们一拥而上,我们没能挤上去。十一点左右,又来了一辆,人们又一阵冲锋陷阵,我们还是被挤在了外面。此时鹅毛大雪下得正欢,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通往潍坊的客车还会不会再来?我和祖母在绝望中终于等来了好消息:车站临时加开一辆。中午时分,一辆解放牌大货车喘着粗气开进了车站,我们被告知,它将把我们送到潍坊。这个时候,我和祖母都几乎被冻僵了,我依偎在祖母的怀抱里,浑身打战,脚都迈不动了。
“圆圆,上车吧,你的爸爸妈妈还在等着我们去过年啊!”祖母喊着我的乳名,拍打掉我身上的雪花说。
我们最终挤上了这辆解放牌大货车,祖母坐进车厢,把我揽在怀里,又摘下厚厚的围巾紧紧地缠在了我的头上,蒙住了我的双眼。一路颠簸,朔风呼号,我就这么在黑暗中到了潍坊。潍坊汽车站与火车站相隔甚远,大约几里地的路程,为了省钱,祖母不坐人力三轮车,执意要走过去。这时候雪还没有停,路就像海绵一般,祖母缠着小脚,而我们身上还带了几个包袱。济南,遥远的济南啊,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到你的身边?在我童年的记忆中,从没有忘记过由县城到潍坊的那辆解放牌大货车,更没有忘记过由潍坊汽车站到火车站的这段路。想想看,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冬日里,一个小脚老人牵着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肩上背着沉重的行囊,顶风冒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空旷的马路上,孙子摔倒了,祖母把他扶起来;祖母摔倒了,孙子把她拉起来,这是一幅怎样的画面?转眼几十年过去了,在我的脑海里,却时常会回忆起这个场景,并让我酸楚顿生,泪湿衣襟。
那天下午四点多,我们终于来到了潍坊火车站,又是人山人海,又是前呼后拥,待我们坐上开往济南的火车已经是傍晚了。座位肯定是没有的,我们在车厢的交接处席地而坐,饿了啃口干粮,渴了喝口凉水。当深夜时分,我和祖母下了火车,出现在父母视线里的时候,我们先后瘫软在冰冷而坚硬的站台上。
这就是我童年记忆中由莱州到济南的路程,三百多公里,我们用了十七八个小时。后来,大约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终于有了直达的客车,在莱州坐上车,沿烟潍公路到潍坊,由潍坊到淄博,车子开上济王公路,济南似乎就在眼前了,原来的起早贪黑缩短为七八个小时。
祖母最后一次踏上由莱州到济南的路是在1994年的年初,那时她老人家已经八十多岁,行动不便,我就借了一辆奥迪车去接她。这个时候,济青高速刚刚开通,一个多小时到潍坊,在潍坊上了高速,不到两个小时就到济南了。祖母好生纳闷,不住地问我:“圆圆,这条路怎么一下子变短了?”
现在,我的父母已经退休多年,每年开春,他们便会回莱州老家住上半年。他们坐过豪华大巴,快速而舒适。近几年我们兄弟俩都有了私家车,专车接送,济青高速到潍坊,接着转向潍莱高速,两三个小时就到家门口了。
时至今日,莱州到济南的路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同样的距离,却分明缩短了。我自然每年都会回莱州几趟,一路高速,风驰电掣,这是多么快乐的路程。而在我的记忆深处,却永远横亘着那条狭窄而不平的老路,正是它使我感到,过去的一切是多么值得回味与珍惜。
(本文作者为资深报人、知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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