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倾城
大雨滂沱,警方呼吁“市民尽量不要外出”。此时,一定要约朋友吃饭,我是有原因的。
我记得她曾经最缤纷的朋友圈,早餐都会是紫薯粥、菠菜包、杏仁酸奶,别具主妇心。每个周末,都有三口之家在动物园、在各种游乐场的照片慷慨分享。她是幸福的小妻子、好强的小母亲,日子闪闪发光。
故事几时变调?当话痨闭嘴,那吞声的抽噎比喧嚣更大声。她悄无声息地离了婚,搬了家,带着孩子住在地势低洼的旧小区。从前的朋友圈她没删,大概是懒得删。
大雨令小学取消学生返校,家长得自己去学校领成绩单。我记挂着她,问她:“你方便去吗?如果不,我去的时候帮你捎回来。反正我坐地铁,多几站少几站没区别。”
她假装在开玩笑:“你是上级领导在恤贫怜孤吗?好,拜托你了。我不想见老师,不想见其他家长——其实,我连你都不想见。”
为了这句话,我逼她必须见面交接学生手册。
半碗热汤下肚,两行泪迸出。她说,离婚她能承受,却不知如何对孩子解释这人世的离散。她信奉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以身作则胜过一切。她说的她都争取做到,她认为错的事,她不做也不说。但,没做错也会输,要把这虚无传递给孩子吗?要告诉孩子:无论你多好、你多努力,也一样会满盘皆输?
等她的泪水蒸干,我才终于说:离婚,真的就是人生失败吗?
不,我不打算说口是心非的心灵鸡汤,我知道有头发没人愿意装秃子,古往今来,离婚只有一个原因:过不下去。硬要说“单亲家庭是一种选择”,实在是强人所难。但婚姻失败是否能上升到人生的高度?破产的人,就是走投无路、一无是处吗?高考落榜的人,难道就应该去死?离婚就和失业、失学、失意、失志一样,只是一时一事的不如意。婚姻是重要的人际关系,但哪一种人际关系不会失败?你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到现在还剩了谁?友情会失效,亲情会反目。又有谁说,爱一个人就得一生一世不离散?
我能理解你所有的反应:羞于见人,拒绝指责也拒绝安慰——安慰也是一种耻辱。但也许,这也正是一次机会,让你能教孩子如何面对某一次失败,尽量不让它影响你的人生,从失败里走出来,向前走,越远越好。因为你不能控制孩子的未来,你不知道孩子会遇到什么,是否将满腔热血最后付诸东流,是否将所遇非人不知从何说起。运气非常好的人,才能一生平顺,不败将军只是传说。每一场大战要到最后才能说谁胜谁败,之前的战役,败不可避免——只要没向噩运低头,就永远不算输家。
教孩子整理心情,如果你也做不到,就和孩子共同学习。
教孩子带眼识人。幸福家庭出来的孩子,有时候幼稚得惊人,易被虎豹豺狼所噬。而欺骗与背叛,如果不可避免,晚来不如早来。
相信我,从失败中,我们能得到的,比成功更多。
面对生命中的浩劫,要像一座城市面对洪灾,咬紧牙关挨过去:暴雨总会停下,积水总会排空,而且一天比一天好。要独自带孩子跋山涉水的你,会比较辛苦,但以辛苦为种子,开出的幸福之花比较明艳。
窗外雨已停,积水尚在,警方呼吁市民勿轻易趟水。没关系,让我们再坐一会儿喝杯下午茶,我问她:“巧克力拿铁好不好?”
她轻轻:“嗯。”绽放出今天下午的第一个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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