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
鸡年春节,朋友老罗回了一趟他的川西老家。老罗在衰败的村子里转悠,拍摄了村子里一些破落的老宅。断垣残壁中的老宅,在杂草疯长中露出沧桑之相,有一种凄凉之感。
老罗把图片发到微信群里以后,他无奈地问:“我们小时候生活的村庄,它的魂魄到底丢在哪儿了?”
春节里的都市,在平时的喧嚣中突然安静下来。深圳的一个文友在博客里这样写道:这个都市在春节的天空突然变得清澈了,白日里的蓝天白云、夜晚的月亮星星,都像是刚洗过澡的样子,那么明媚妖娆地出现在头顶上,真如久违的童年伙伴再度意外相逢。都市里的人去哪儿了?原来,好多人都回老家过年去了。灵魂里的老家,大多在县城、在乡村,所以都市梦幻般冷清下来,工厂停工了,车流变缓了,久违的蓝天白云出现了。
从都市回到村庄的人,他们看到的却大多是一幅这样的景象:河流断流,房屋倒塌,田园荒芜,当年出门必经的那些小路被杂草荆棘覆盖,老翁嘴里剩下几颗牙,哆嗦着说出含糊不清的话语……所以有许多人在春节返乡时感叹:城市无根,乡村无家。
同样是回到老家村子里消解乡愁的老韩这样问我:我们的乡村,到底还需要守护吗?老韩说,我回到故土乡村,总还得燃一炷香啊。我明白,老韩是要燃一炷精神之香,让自己对故土家园的思念袅袅飘荡……
想当年,老韩是村子里第一个考上名牌大学的学生,全村轰动,家里杀了一头猪,宴请全村长辈亲友。我记得,老韩的父亲把给儿子准备好的一把锄头大喊着扔下山崖:“祖宗啊,我儿子给你们争光了!”从小到大,父亲就教育儿子要发奋读书,跳出农门。在老韩上初中时,父亲就去铁匠铺为儿子打了一把锄头,对儿子宣布说,你考不上大学,就回来种地吧。房屋前这把生了锈的锄头,卧薪尝胆般激励着老韩考上了大学。
老韩大学毕业以后,在异乡城市奋斗,算是成了一个小有成就的人物。但老韩关于改造故土乡村的梦想,成了天上飞的风筝,最终没落地。
乡愁,是城市里蔓延的一种“富贵病”,我也患有这种病,不过我发现我这种病有点矫情了。比如,我回老家,黑灯瞎火的乡村,几头老母牛幽怨的眼睛,几只流浪狗乱窜,让我几乎都住不下去了,城里的生活,才是我的真牵挂。等我回到城里,又开始眺望乡村了。在城里,我在名利的圈子里打着滚,但灵魂还需要故土安放。我想在城里求得风光的生活,还盼望乡村依然原地等着我。可等我回去,发现乡村已如我们平时被忽视的亲人,在孤独的岁月里憔悴苍老下去,甚至让我们有了嫌弃的心。
今年春节我回到乡村,决定在村里住上一晚。半夜里,有风吹院门外的槐树叶哗啦啦响,一声狗吠从荒凉的夜色中传来,我睡意全无。早晨起床,远房亲戚谭老头已把柴火灶烧得通红大亮,干柴噼噼啪啪燃烧着发出声音,像是独自喜悦地笑出声等客人造访。火光中,我看见83岁谭老头的影子在老墙上如皮影晃动着,这是一个村庄最后的影子,或许也是最后的守护人了。
离开村庄的那天上午,我向薄雾中的村庄深深鞠了一躬:拜托了,村庄的守护人,好好守护吧!至于像我这样的城里人,起起落落的心,也可以给乡村大地下深埋的血管补充一点流动的血液,好让它的魂魄不会随风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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