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差点儿放弃了读书。
那是在1983年秋天。我知道英语考了六十多分,难过得没有吃晚饭。当时镇中学刚开设英语课,我和所有同学一样没有任何基础。我觉得学习挺刻苦,可是课上学过的单词、句型,下课后不久便忘记了。我很腼腆,不好意思问同学,更不敢问老师,而班里能考到优秀的大有人在。照这种状况,我将来有考上学的希望吗?我不是蠢材吗?我因此打了退堂鼓。此后的几天里,我一直在琢磨如何给爹和娘说退学的事。
周日吃过早饭,我终于鼓起勇气说了我的决定。爹端着碗没说话。娘则一脸愕然,问:“为什么?”我于是说了我的英语,我的成绩排名,我学习上的种种困难。爹依然没说话,娘也默然了。
娘拾掇完碗筷,和爹一块下地去收摘棉花了。我也赶忙换了衣服,跟在爹和娘后面。那时就是这样,上学时要在学校好好用功,回家后就要到地里干活,与不上学的孩子没有待遇上的区别。
我们去了离家最近的一块棉花地。这块地我来过不止一次。种棉花时,我跟着爹和娘挑过水,撒过棉种。后来又锄过草,打过棉杈子,喷洒过农药。现在棉花就要收获了,我们一家人的辛苦和汗水有了结果。
我干活不如爹和娘,和往常一样,我被远远地落在了后面。看得到边际却摘不完的棉花,既给人以喜悦,也给人以一种莫名的恐惧。我家有六亩多棉田,这只是三块中的一块。爹和娘正用他们的勤劳规划着全家的未来和希望。我怔怔地想,爹和娘在遇到困难和挫折时,也会放弃他们的土地,放弃我们姐弟仨吗?如果不能像爹和娘那样肯吃苦,我能成为一个好农民吗?
捧着雪白的棉花,我忽然决定收回说过的话。
晚饭时,我对爹和娘说:“我不想当逃兵了。”爹没有说话。娘看了看我:“煎饼和咸菜都准备好了。只要你想好了,就从今儿开始。”
娘的话让我有了信心。我把这次考试看成了一个新起点。我的语文,我的数学,我的英语,无非就是我家的一块块棉田。只要我肯付出劳动,何愁没有收获?
1991年高考落榜后,我又动了放弃的念头。娘问:“为什么?”我哑然了。我知道高考有多难,再走下去可能依然会让爹和娘愿望落空。我不想再说,说多了只会让爹和娘增添心事。我弃学的主意非常坚定,每天跟着爹和娘下地干活,竟没有叫过一声累。既然考不上学,我就得锻炼成合格的农民。
直到秋末的一天,我随着爹和娘收摘棉花,脑海里忽然又蹦出英语单词“cotton”,我的心猛然痛了。在我今后做农民的日子里,如果脑中经常出现英语单词、三角函数、牛顿定律怎么办?这时我对之前的决定又犹豫了。
晚饭时候,我对爹和娘说:“我想明天去学校复读。”爹点了点头。娘说:“把卖棉花的钱拿着。只要你想好了,就从今儿开始。”
这些年,我放弃的事情有很多,唯独对读书依然执著。不是所有的事都适合我,但做什么都需要坚持。这要感谢我的爹和娘。爹和娘都是农民,不会讲什么大道理。只要我做出决定,他们就支持,他们把我的决定看成了一个新起点。他们只想我将来过得好一些,我却差点儿辜负了他们的期望。现在想一想,我都感觉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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