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新英(医生)
初中毕业时,我16岁,我同学赵也16岁。
我们都是贫寒的农家子弟。平凡得不得了。侥幸过了本校预选,等待参加县里初中升中专的统一考试。
临考前的麦收季,我还在自家的田里割麦子,赵也在他家的地里割麦子。两家的地,离得很近。
五月末,烈日炎炎,金黄色的麦田里密不透风,更热。割麦人汗出如浆,一会儿褂子就全湿了,我舍不得休息,拼命地割。一直弯着腰,腰疼得厉害,我就一会儿蹲着一会儿跪着,努力坚持。多割一点是一点,早割完一天早回校一天,马上要统考了,复习得抓紧!
月亮升上来。如水的月光下,不远的一块地里,一个矮矮的身影也在一会儿伸直腿一会儿蹲下去,身前麦子哗哗倒下。他也在坚持。
月亮很高了。我又累又饿,终于收了镰刀有气无力地往回走。东边田里,赵抱着一大捆一大捆的麦个子往排车上摞,摞成了高高的一垛,用棉绳系紧,然后一步一步地拉回场去。
他父亲有肺结核,干不了活。我返校的时候,他还在家拉碌碡打麦场。
统考一结束,同学们就在议论接下来干什么了。有去干砖厂的,有去做冰棍的,有帮着家里赶集卖衣裳的,我回家放猪。赵去淄博干建筑。他神秘地说:在老家干砖厂一天才挣8块钱,去淄博工地当小工,一天能挣十几块。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那一年,我们都才16岁。
那一年,我们考上中专了。考上中专意味着从此跳出了农门,转城镇户口,吃国库粮,毕业还包分配。用老师的话说,一辈子有保障了。我激动地一遍遍去看分数榜,真是喜悦!
填志愿的时候,又见到了赵。他更黑了,胳膊上沾着水泥,笑着憧憬:过三年就能拿工资了,到时候,生活就好了。
三年后的冬天我在县医院实习,赵带着他父亲来看病,肺癌。他试图开玩笑:“我好不容易上班了,结果,我爹又沾不上几天光了。”努力睁大眼,泪水在眼眶里转来转去。
子欲养而亲不待。做子女的,有时候,要和时间赛跑。
那个寒假,他天天赶集卖对联,风雪无阻。天寒地冻,7点多天才亮,他5点准时爬起来,骑自行车驮着货去占摊位。
为了挣钱给父亲做手术。
后来,几十年没见。再见已是中年。
同学聚会。隔着很多人,我一眼看见他:“嘿,大会计!”他已是市里某单位的主管会计。他招手:“大医生!”呵呵,我也已经是省里某医院的医生。
他说:当年他爹做了手术,多活了三年。他反复地说三年,就像是打了一场大胜仗。至于那三年有多艰辛,一字未提。
唱歌时他点了郑智化的《水手》。我们一群中年人一起吼:“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真的不算什么。
苦难是人生的财富。
本稿件所含文字、图片和音视频资料,版权均属
齐鲁晚报所有,任何媒体、网站或个人未经授权不得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