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在河边洗棉纱的妇女。
□王海军
说起来,恍如隔世一般,近四十年的岁月更迭,我们生活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些老的行当和生活方式没有了,一些新兴的谋生手段正在应运而生,像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非常流行的家庭妇女洗油线(也称洗棉纱),就给无数艰难困苦的家庭带来了生活的希望,给那个时代过来的人留存下一段苦涩且难以忘怀的记忆——
油线,是老济南人的俗称,其实就是工厂和服务单位擦拭机器和车辆等废弃的棉纱线。
因为我出生并成长在济南南郊的一家机床厂宿舍,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之前,我们住的宿舍和工人上下班是走一个大门的,所以,我是伴着工厂机器的轰鸣和大烟筒的黑烟,一步步长大起来的。因而,像工人们使用的工具抑或棉纱等等,我是再熟悉不过了!
记得我八九岁的光景,父母带着我和弟弟到西市场的北大槐树街二姑家走亲戚。二姑住在老北大槐树街集市路北的“豆腐房”一隅的东屋里,一大家子六七口人挤在不到30平米的狭窄趴趴屋中。老实、敦厚的二姑父在东郊一家无线电厂工作,每天要辛苦地骑着自行车跑两个多小时。二姑没有工作只好在家操持家务,照看我的几个表哥、表姐。
记忆中,我的二姑长得白净且面庞慈祥,说话细声慢语,中等身材,可是裹着的两只小脚大概是旧社会给她老人家留下的悲惨印痕和“纪念”吧!大人们在屋里喝茶、聊天,我自己出门来在院子内外溜达着玩,甚或跑到不远处的火车道,看来往的货车穿梭进站——不经意间,我发现二姑和周边的居民门口、晾绳上或者屋顶间,都晾晒着很多洗净的油线(棉纱),白色、红色和黑色的不一而足!虽然这些油线洗得很干净了,但仍然残留着被工业用油浸淫过的痕迹。
我当时年纪不大,也不敢当着大人的面多问。于是,就拽着母亲的衣角,悄悄地说:“妈妈,二姑和邻居家洗这些油线干什么呀?”
母亲深情地对我说:“你二姑洗这些油线是要卖钱的,二姑家的表哥表姐们上学都需要钱——”
从母亲娓娓道来的讲述中,我知晓了二姑及其邻居们洗油线的缘由,也在幼小的心灵中萌生了对现实生活懵懵懂懂的理解!
二姑和二姑父是济南解放后从泰岳山区的小山村,来到济南的北大槐树街谋生的。起初,姑父靠自己一套娴熟的黑白铁手艺在西市场集上揽活,姑姑在家看护幼小的表哥表姐和操持家务。再后来,实行了公私合营后,姑父也就走进了工厂做工,但微薄的收入难以养活一大家人。无奈之下,勤劳能干的二姑也干起了洗油线的工作。
那时候找个临时工比登天还要难,二姑只好到集市上或者是工厂旁,把擦机器用过的油线(棉纱)买了来,清洗干净晒干以后,卖给废品收购站。据说那时洗干净的油线大约每斤能卖三四分钱,以此补贴家用。母亲说,每天天一亮,二姑安顿好孩子,就赶忙拿着大盆,背着废旧的油线,跑上十几分钟,赶到八里桥以北的兴济河,和很多家庭妇女一样,在河边洗涤那油渍漆黑的脏油线。
她们先用高强度的火碱泡上一会儿,再拿到河边的石板上,用大木棒槌狠劲地敲打,反反复复十几遍,才能将那厚厚的油泥清洗掉。而且,火碱的碱性很大,极容易伤害双手,至于油线内藏着的零碎铁刨花,不小心扎破手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可以想象,划伤的手指再被灼热的火碱水一泡,那滋味是多么痛苦。可是,二姑她们这些家庭妇女为了家庭和孩子,也为了生存的需要,已经全然把苦累抛在了脑后边。无论是夏天骄阳似火,身上被汗水浸透,出现了许许多多的碱疙瘩;也不管数九寒天,北风呼啸,冻裂的双手浸在冰凉的水中伤口钻心地疼痛,依然是任劳任怨地忙碌着……
就这样,我那善良勤劳的二姑,忍辱负重地默默和姑父支撑起一个七口之家的大家庭,靠着洗油线积攒的一分分、一毛毛零碎钱,带着全家人慢慢熬过了那些年艰苦困顿的日子!
令人欣慰的是,二姑早年吃苦受累,但晚年享受到了家庭和睦幸福、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老人家在八十多岁后带着微笑离开了……
本稿件所含文字、图片和音视频资料,版权均属
齐鲁晚报所有,任何媒体、网站或个人未经授权不得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