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涛
跟老崔熟识,是一碗面的缘分。
他的油泼面做得好吃,确切地说,米皮才是他最拿手的,筋道爽滑,调料是他自己研发的,味儿很足。
他的店,藏在山财西侧小区深处,并不显眼。那里是小吃一条街。因为靠着高校,熙熙攘攘,人气很旺。店里墙上挂着一个大大的biang字,加了框裱的。两边的墙上,被花花绿绿的便签贴满了,都是顾客留下的手笔。有的盛赞面的美味,有的是小朋友的涂鸦,还有年轻人的私语,寥寥几句,或是友情或是爱情的留言和宣言。
来的多是熟客,见了老崔热情地打招呼,老崔就用他浓重的陕味方言,简单回应,彼此寒暄。
凉拌的米皮可以带走,但面只能在店里吃,这也是不成文的店规。对于油泼面的外带要求,老崔都是干脆利落地拒绝。在他看来,带回去吃,就没了刚端上桌的纯正味道。这一条,新客人不理解,但熟人都知道。老崔的口号是,要做有温度的油泼面。
一来二去,就跟老崔熟了。他的店离我家近,不在家吃饭的时候,老崔这里,就是我们一家三口的不二之选。
有一次,崔嫂的拿手活被我们发现,她自己烙的薄饼又脆又香,我们看了眼馋得不行,结果她转身回到厨房,专门给我们又做了一张打牙祭。真的是好吃。
老崔黝黑,瘦高个,语速快,有时候我都跟不上他的语速。崔嫂白皙,中等个,说话慢,空闲的时候也会跟我们聊聊家常。
两口子来济南十多年了。从摆地摊开始,风里来雨里去,吃了不少苦,一点点地打拼积累,才有了自己的店。这两年,又在别处开了新店,还招了徒弟,为此还专门找了个仓库,研发配送,老崔更忙了。
老崔偶尔也会聊起他自己的故事,与其说乡情,还不如说是乡愁。
两口子来济南的时候,孩子都还小。儿子去年考取了南京邮电大学。高考结束的时候,也来过店里帮忙,壮壮的,话不多。
儿子打电话告诉他考上大学的情景,老崔一直记得。他总觉得陪儿子太少,过意不去。
有一阵,青春期的儿子跟老崔顶牛。老崔说,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儿子看他也这样,父子无话,一说就多。孩子上了大学,老崔都是主动把生活费打过去,还给他买了台笔记本电脑用于学习。
“他打电话给我,说谢谢我,我都觉得这话不像是他说的。”老崔嘴上说得轻松,脸上却是一副百感交集的表情。
崔嫂说,远隔千里,常年在外,孩子根本顾不上。但有一次听说女儿在学校不好好学习,她急了,从济南专程回了陕西老家。狠狠地把闺女教训了一顿,还动手打了她。说着说着,也是眼圈红红的。她说,不过是让孩子明白,他们辛辛苦苦在外打拼,到底是为了啥。
如今女儿也出嫁了,还生了宝宝。老崔和崔嫂升级了。
老崔最惦记的,其实是陕西家中的老母亲。他写过一篇散文,叫做《铁勺子》。当年条件差,年少的老崔巴望着能在自己生日的时候,吃上一个用铁勺子炒的鸡蛋,但那天老母亲虽然答应了,却无意忘记了。此事也成了老崔一个久远的心结。他去年春节回去,老母亲在他生日当天,特意给他炒了个鸡蛋,说是还给老崔的。
老崔给我发来了老母亲在厨房炒鸡蛋的一段手机视频。画面很安静,却把我看得心潮起伏的。我说,老崔,没想到,你还是个文艺青年呢。
他的文字挺朴实。里面有几个方言用字,很生僻,都不知道他怎么写出来的。
西北人豪爽重情义,老崔就是这样。我收到他精心准备的礼物有好几样了吧,而且都是突然袭击。去吃面的时候,他就笑呵呵地从柜台后面拿出个物件来。
“老温,这是送给你的哈。”他总是把“温”发成四声。
第一次是他自己配制的煮面的调料。“你回去煮面条,试试我的料。”
第二次是带着墨香的《出师表》拓片,他特意从西安带回来的。
第三次,从陕西回来,他给我带了块黑茶茯砖,我进而了解了陕西的黑茶历史。
接二连三的,我都不好意思了。我何德何能嘛!
“老崔何德何能嘛!”其实这句话,是老崔经常挂在嘴边的。
老崔人缘好。他对朋友都这样,为了让人体验正宗的油泼面的辣味,他经常把从老家带来的辣椒面送人品尝。前几天,有位常客兼朋友的父母来济南,非要请老崔两口子吃饭,还要认干亲。老崔说:不知如何是好!
老崔对面是真有感情,说起来就兴奋。他还在住处前的空地上,种过一点麦子。前段时间,自己开发了一款绿色的菠菜面,我竟然很荣幸地成为试吃的第一人,老崔说他请客。
有一天,他把我拉进了他的老崔家群,接近二百人,看样子都是店里的常客,也是老崔的粉丝。群里的年轻人,一口一个崔叔地叫,那叫一个亲切。有人偶尔发两张跟老崔的合影出来,都笑得很灿烂。还有的人出差在外,直接在群里说:老崔,想你的面啊。说得我也想他的面了。我就在群里说了句:吃面去。
也没看老崔的回复,就带了家里的小朋友,大中午地出了门,直奔老崔那儿去了。
结果一路过去,正好赶上当天的拆违。老崔的店也关门了,面是吃不成了。
在市区繁华地段的那家新店,也遇到了同样的处境。老崔说,那里也在清理餐饮店。这家店刚营业不到两年,全新装修的,店面不小,老崔投了不少钱。
群里的人都惦记着老崔的面,他最近一直忙着找新店址。
老崔告诉我,新店址定在大明湖附近,马上快开业了。应该去道贺,顺便再吃一顿,面也好,米皮也好,应该别有一番滋味了吧。
本稿件所含文字、图片和音视频资料，版权均属
齐鲁晚报所有，任何媒体、网站或个人未经授权不得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
【PDF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