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平
汪曾祺写有《晚饭后的故事》,说学唱戏的郭庆春跟许大娘家相熟,特别是和她女儿招弟,年幼时玩游戏,“谁输了,就让赢家弹一下脑嘣,或是拧一下耳朵,刮一下鼻子,或是亲—下”。大了一些,不再这么玩了,“有时眼对眼看着,看半天,不说话”。后来,他倒仓没有倒过来,形势也变了,只好拉菜车、卖西瓜、卖柿子。许大娘也搬家了,搬到哪里,他也没打听。汪曾祺写道:“北京城那样大,人一分开,就像树上落下两片叶子,风一吹,各自西东了。”
曾经耳闻,有外地进城打工的,别人问感受如何,答:“地面大,人情薄。”这么庞大的一个城市,都是陌生人,人来人往,擦肩而过,留不下印痕。
又耳闻,一位福建籍的文化人客居他乡,生命垂危,梦回老家,呢喃自语:福建人,亲!人生的终点,老人家流连于彼此相熟的那份浓郁的烟火气。
出差,到县上,进小超市购物,跟店主闲聊,冷不丁就送上一句:你是外地的。注意,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开始很惊讶:你怎么知道?答:一看就是外地的,不认得。也就是说,人家的词典里不给“邂逅”单设座次。——汪曾祺的《皮凤三楦房子》,写了一个修鞋手艺人高大头,戴着一副黑框窄片花镜,在大街上干活,连头也不大抬,“但是这个小县城里来了什么生人,他是立刻就会发现的,不会放过”。
在大城市街头与熟人不期而遇是奇迹。记得一回,在北京西站下车,从地下转到地面,去赴一场小型聚会。路过一个落地玻璃快餐厅,听见“浜浜”的敲玻璃声音,急切,沉闷,欢快,五味杂陈。讶异地抬头一望,一张熟悉的脸。大学同窗,睡在上铺的兄弟。七八年未见,脸蛋胖了一圈,轮廓依然在。他在兰州任教,领着学生到天津参加比赛,在北京中转,也就一个多小时的富余时间,居然遇上了。两个男人,喊着对方的名字,一个大大的拥抱,眼神里有异样的情绪在流动、在升腾。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有几人知晓,两片叶子,风一吹,各自西东,再一吹,又落在同一棵树根下。
话说,这也是大城市的迷人之处,有着难以言说的风味。
后来,郭庆春不仅偶遇了招弟,还偶遇了她的女儿。“北京城并不大”,汪曾祺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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