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倩
十七年前的那个秋天,我刚升入初三。中秋节的前几天,母亲从邻居家接到电话,父亲在外打工,干活时栽倒在果树下。她放下电话,拖着灌铅般的双腿,傍晚坐上长途车,直奔父亲打工的地方。大口吐血,失去意识,下达病危通知,父亲病情危重,送县医院抢救不了,第二天不得不转诊到省城大医院。我去等电话,等来的只有三个字:别挂心。
清楚记得,那年秋天来得特别早,肥大的校服里已经套上毛衣,可我还是觉得冷。每天上放学,我都会往医院打个电话,那头传来急诊室嘈杂的声响,母亲没说两句就匆匆挂掉。中午放学,去爷爷家吃饭,我埋着头往嘴里扒拉米饭,吃得五味杂陈,心早已飞向医院。“也不知怎么样了?”爷爷念叨着,眼神中盛满焦灼。临走时,他塞给我两个五仁青红丝月饼,我最爱吃的,以备晚自习饿了吃。
“我要去医院!我要去看父亲!”那天上午,第二节课没上完,我就逃了,坐上公交车去医院。第一次进大医院,我以为父亲住进病房了,住院部、门诊楼一通找下来,跌跌撞撞,不见人影。我背着沉重的书包,在一楼徘徊,又去了急诊室,重重地推开一个门又一个门,眼里的泪水直打转,一度被护士赶出去。终于,推开那扇门,母亲喊出我的名字,刹那间,我像被黏在地上似的,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泪水决堤,我不敢相认,病床上被八爪鱼般管子捆绑的人就是我的父亲!我不愿承认,胡子拉碴、双眼微闭的人就是我的父亲!我甩下书包,一步上前攥住他的手,生怕晚一步就失去什么,就再也看不到世界上这个最爱我的人!
我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疯跑着出去给母亲买了午饭,还有父亲最爱吃的小笼蒸包。他不能吃,他也能感觉到。母亲深凹的眼眶,透露出她这些天来所承受的一切,病情危重,需要观察。我从书包里掏出爷爷给的月饼,放在父亲的枕边,对床的家属对我说:“孩子,你爸爸没事!这个中秋节,他一定能吃上你的月饼。”我哭得像个泪人,双肩一抽一动,在母亲的催促下,才万分不舍地挪着脚步离开。穿过一楼带玻璃罩的长走廊,就像穿越一个黑暗的隧道,看不到一点光,又格外的漫长。回到学校已经迟到,老师投来异样眼光,我避开,痛苦独自吞咽。
大街上节日的氛围浓郁,商家海报上“团圆”“过节”“回家”的字眼冲撞着我的眼帘,是说不出的痛。几天后,父亲转到病房。那一天是中秋节,下了晚自习我回到家,从邻居家要了点热水,就趴在桌上写作业。窗外投进来的月光,照向我苍白的脸庞,我想念父亲,默默为他祈祷。外面不时传来邻居赏月的欢笑声,我孤独的心更孤独了,独饮月光做的苦酒,想着,念着,低泣着,就这样趴在桌上睡着了,直到天亮。月圆,人不圆,人生在世,似乎有多少“千里共婵娟”就有多少“此事古难全”。一个人的中秋之夜,成为我最痛彻心扉的成长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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