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老姐姐让外甥送来包水饺的面粉,熬腊八粥的小米、红小豆、红枣,炸丸子的绿豆面,还有花生油、核桃油、香油、地瓜、萝卜、大白菜等等,大包小袋,大桶小瓶,不花钱、不费力就备好了大半年货。老姐姐让外甥转告我,粮食是没上化肥的,蔬菜是没打药的,全是绿色无公害的,尽管放心吃。就这样,七十多年了,姐弟之间一直保持着老滋味。
去年冬,亲戚家办喜事,我们前去祝贺,眼见姐姐容颜变老,行动迟缓,腰弯背驼,走路拖沓,上下车靠别人搀着扶着,费了不少工夫。出于关心疼爱,我专门把姐姐送回家,面对姐夫及外甥、外甥闺女,毫不客气地发起牢骚:“姐夫您78岁了,姐姐75岁了,你们这把年纪还一门心思种地,还要不要命?真的累倒在地里,大人受罪,孩子难看,乡亲耻笑,后悔就来不及了。再说,姐夫您一个月有4000元退休金,姐姐有一千多元社保,一年五六万,不种地、不打粮也照样花不尽用不完。况且孩子们都有好工作,挣钱够花,用不着帮扶。我建议,把租的地退回去,责任田转出去,一分一厘不种了,好好歇息,养养身体,多活几年才是福啊!”外甥说:“舅舅说出了我们的心里话,俺劝了一百遍了,就是劝不到心里去。”姐夫只是憨笑,不作声,也不表态。姐姐东扯胡芦西扯瓢,故意绕开话题,说别的事。我立刻明白了,他们是明着不反对,暗里不赞成。
姐夫当过化肥厂工人,身体健壮,手脚麻利,干活有力气,就是不善于动脑,只愿意干活。姐姐是庄稼通,二十四节气烂熟于心,庄稼活了如指掌,哪块地种什么、怎样种、怎样管、怎样高产、怎样收成,计划得头头是道。每年农忙,姐夫打头阵,姐姐随其后,家南家北、山前山后、东沟西峪,处处可见他们忙碌的身影。春季,给麦田浇水、施肥,种下花生、棉花、谷子、芝麻、绿豆。夏季,收割、打轧小麦,播种玉米、豆子。秋季,刨花生,拾棉花,收玉米,割豆子,刨地瓜,还要耕地、施肥、造墒,再种小麦。春夏秋冬,四季轮回,放下镰刀扛锄头,撂下扫帚拾木杈,重复劳作,永不停歇。
姐姐家地处玫瑰乡,经营着一片玫瑰园。五月,玫瑰花开了,需要采摘,而采摘需要合适的时间。天不亮采下的半开花叫花冠,颜色鲜艳,香味浓郁,出油率高,一斤能卖到十几块。等太阳出来,采下的全开花叫大花,颜色变白,香味挥发,出油率低,价格要低很多。为卖出高价,姐夫姐姐每天3点起床,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地前去玫瑰园。走到园里,戴上充电的头灯,照着眼前的花,一朵一朵地采摘,枝条划破脸,株刺扎破手,石头硌痛脚,全然不顾。等摘到天亮,花篮满了,赶快送到收花点,卖上头等价,少时收入一二百,多时收入三四百,一个花季总共能收入五六千元。
初暑,花生成熟。有人这样形容落花生:“根根胡须入泥沙,自造房屋自安家。地上开花不结果,地下结果不开花。”这就是说,刨花生等于地下淘金,刨得浅,果实受伤落粒;刨得深,果实带泥难摘;刨得不深不浅,才能丰产丰收。为适时抢收,姐夫天不亮就下地,刨上一个时辰,等姐姐送到早饭一块吃。吃完早饭接着干,干到中午,再在地里吃午饭。午饭后稍作休息,接着干,一直干到太阳落山,才拉着满满一车花生回家。
花生营养丰富,吃了促生长、抗衰老、保健康,生着吃脆,炒着吃香,烤着吃酥,煮着吃面。姐姐把花生视为稀罕物,总是及时给我们分享。刚刨收时,送鲜果;晒干后,送干果;年底又送花生油。稀罕物何止花生?还有玉米、地瓜、萝卜、枣、糊涂面,并且一送四份,有我的,还有两个闺女和儿子的。前些日子,姐姐差人送来三大包棉絮,要我分给孙子、外孙、外孙女,给他们准备结婚用,说自家的棉絮暖和无毒。其实孩子们年龄还小,还在上学。我9岁失去母亲,大姐如母,从小疼我爱我,操持吃穿,供我上学,学得文化,当了干部。如今,我退休多年,身体健康,儿孙绕膝。姐姐仍旧牵挂着老兄弟,每当收获粮食、蔬菜总是忘不了我,忘不了我们一家人。
外甥、外甥闺女是孝顺孩子,对我说的话牢记心上。进入冬闲,带着姐夫姐姐到医院查体,一系列检查后得出结果:腰椎发生老年性病变,其他未见异常。姐夫姐姐很高兴,说:“我们土里生土里长,不会打牌、下棋、搓麻将,不愿蹲在墙根下晒太阳,就是愿意种地。”看来,种地真的能使庄稼人的心情敞快、身体结实。
姐夫姐姐的话使我大悟,存在的才是合理的,适合的才是最好的。两位老人守护故园、痴情种地,自有道理。无须改变他们,让其随愿所成,才是最好的关心和爱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