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军
秃妮子头是春天田野里最早绿起来的几种野菜之一。在较长时间里匍匐大地,并不向高处生长。颜色暗绿,其貌不扬,甚至有些灰头土脸。它形状奇特,每一个向外铺展生长的叶茎两侧,对生着长椭圆形叶片,边侧有点锯齿模样。中心部位就像一个小小的光秃秃的头颅。已经舒展开的叶片密层层就像旋转中披散开的裙裾,得名秃妮子头很形象。
小时候唱的一些童谣会涉及秃妮子头,如“小秃妮,歪拉歪,叫人逮住踩小辫,踩得小辫乖疼地,瞪得两眼通红地……”“小秃妮,喝凉水。凉水凉,吃冰糖。冰糖冰,吃烧饼。烧饼烧,吃火烧。火烧火,吃蜜果……”到底是什么意思,至今也弄不明白,可能就是一种顺口溜儿,也就是培养一种韵律感,训练一下说话能力。
过去,家中每年要养一头猪,给生产队供应猪粪肥,能换来工分增加分配粮食的额度,很好地补贴家用。放学后,时常会跑向田野打猪草,最早认识的就是这种植物,这是猪最喜欢吃的,所以那时扔到猪圈里最多的是这种草。猪会发出兴奋的声音,跑上前去吧唧着嘴大嚼。
前些年有次我到邻县去,经过一个农村小集市,卖东西的不多,赶集的人也少。我随意逛着,发现有人在出摊卖一种野菜,走近一看就是秃妮子头。我奇怪地问:“卖这个干什么?有要的吗?”摊主告诉我:“这是剪刀草,很好吃的,馇豆沫子菜、蒸菜团子、凉拌都很好。”“我们那儿叫秃妮子头,一直都是喂猪喂羊的,怎么没听说可以吃?”他认真地告诉我:“用双手使劲搓,直到搓出黑水就行了,很好吃的。”
回来后,我问很多人,大多说不能吃,也有说过去吃过,都是度荒年的时候,平时一般没有吃的,味道比荠菜等差远了。
我好钻牛角尖,就开始了解这种植物,原来它还有石灰菜、苦荬菜、猪兜菜等多种名字,明代《救荒本草》记作泥胡菜。
《救荒本草》撰写者朱橚,是明太祖朱元璋的第五个儿子,洪武十一年(1378)受封为周王,十四年就藩开封。永乐元年,他对政治已经不感兴趣,就转而全心投入草本植物研究。《救荒本草》是永乐四年(1406)写的,分为草、木、米谷、果、菜五类,每种辅以精美木刻插图,是历史上一部重要的植物学文献。李约瑟曾在《中国科学技术史》中介绍说:“在明代初期,太祖的第五个儿子周定王,对植物学发生极大兴趣……在他的王府所在地开封附设了一个大的植物园,并且特别用心地培植了当时认为在发生灾荒时,适于食用的各种植物。”《救荒本草》介绍泥胡菜“叶味辣”,说明这种植物有些异味,书中介绍的“救饥”吃法很简单:“采嫩苗叶,煠(zhá,将食物放入油或汤中待沸而熟)熟,水浸,淘净,油盐调食。”
我第一次是用秃妮子头做的豆沫菜,煠透后捞出放入清水中,由于浸泡时间不够,馇出的豆沫菜有一种怪味,倒也别具风味,但口感一般。后来试着不断换水,每次都使劲攥几下,十几个小时后能消除掉那种不太好的味道。
书本和现实往往会有差距,于是我又想起了那次邻县之行。老百姓经历得多,积累的经验也多,他们说择掉老叶和杂草后,放在盆中使劲搓揉出黑水来。我操作起来,刚开始感到手黏黏的,很担心叶子被搓断、揉碎,但看到盆底渐渐有黑水出来,就继续揉搓着,叶子掉了很少。不久后奇迹出现,暗绿色的叶片竟逐渐变亮,放在清水中再揉搓清洗几遍,就进一步华丽转身,先是碧绿,最后变成翠绿,赏心悦目,煞是可爱。这时再放入锅中,用开水煠熟,放入凉水浸泡淘洗几遍,其颜色竟然一点也没有变老,反而显得更加翠绿。这样做出的豆沫菜是那么清新、爽口,不仅毫无异味,还能越嚼越香,美味极了。看到这么可爱的颜色,我们又试着用它调猪肉馅包水饺,咬一口只见绿得那么鲜亮,口中充满清香而毫无油腻之感。后来又试着按照《救荒本草》介绍的,放入食盐,加香油,进行凉拌,也同样美味异常。我曾向多位朋友介绍过秃妮子头的这几种食用方法,他们都说好吃,也成了他们家的时令美食。
“小秃妮,歪拉歪,叫人逮住踩小辫,踩得小辫乖疼地,瞪得两眼通红地……”“小秃妮,喝凉水。凉水凉,吃冰糖。冰糖冰,吃烧饼。烧饼烧,吃火烧。火烧火,吃蜜果……”每次食用,我都会想起过去的这些童谣,眼前铺展出由一棵棵绿色秃妮子头构成的充满生机的田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