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家乡
饮茶粤海未能忘,索句渝州叶正黄。三十一年还旧国,落花时节读华章。
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莫道昆明池水浅,观鱼胜过富春江。
——毛泽东《七律·和柳亚子先生》
作为革命领袖,毛泽东的友情主要是具有政治色彩的战友情,但有时毛泽东在抒写友情时有意淡化固有的政治色彩,诗篇反而别有魅力。《七律·和柳亚子先生》(1949年4月29日)就是一个范例。这是一首充满真挚友情的诗,又是一首富有政治思想意义的诗,前者明显地流荡在字里行间,后者却隐在文字背后,并非一眼就可看出。诗的前半首追怀了作者和柳亚子的三次交往。第一句写第一次交往。1926年5月,国民党二届二中全会在广州召开,毛泽东(时任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柳亚子(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都出席了这次会议,二人初次会晤,共同对蒋介石破坏国共合作的勾当进行斗争。诗句字面上只说“饮茶”,但彼此和知情者都不能不想起当时一同进行的反蒋斗争。第二句写第二次交往。1945年8月至10月,毛泽东在重庆和国民党进行了43天的和平谈判,其间曾邀柳亚子等民主人士交谈时局和前途等重大问题,柳亚子感到深受启发。诗句只提“索句”(指柳亚子向毛泽东索要诗词)这样的私人交往,但当事人是不会忘记当时的重大政治斗争和历史背景的。第三、四句写二人目前在北京的第三次会晤,这次会晤当然不只是为了“华章”(美好的诗词)的酬唱,而是为了筹建新中国。以上四句明写私人交往,暗含曲折的革命斗争和当前筹建新中国的历史壮举,既表达了对柳亚子的深厚友情,又可唤起柳亚子对几十年革命经历的回忆和对当前国家大事的关注,为下面的规劝作了必要的铺垫。下半首的四句针对柳亚子的牢骚给以亲切规劝,似批评却毫不涉及品质问题,突出的是对柳亚子身心的关心体贴。尾联是针对柳亚子《感事呈毛主席》中“安得南征驰捷报,分湖便是子陵滩”而发。柳诗的意思是打算仿效东汉的严子陵,把故乡分湖当做富春江的子陵滩去隐居垂钓。毛泽东劝柳亚子打消归隐念头,留在北京参政议政,但诗句只劝他“观鱼”,暗示绝不会让他因公务而劳累,再一次表达了对他身体的关心,与上文的“防肠断”是一致的。“观鱼”的意象来自庄子与梁国相惠施在濠上观鱼的典故,无形中把柳亚子比做了庄子,暗含着对柳的文学成就的高度评价。这样的规劝怎能不让柳亚子感动呢?
总体来看,这首七律里有两组意象群。一组是由“饮茶”、“索句”、“读华章”、“观鱼”等动词构成的意象群,意指两人之间充满雅兴的私人交往,表现了作者对对方的深挚友情。另一组是由“粤海”、“渝州”、“旧国”以及“昆明池”、“富春江”等地名构成的意象群,其中主要的地名正是中国现代史中依次突显的几个政治漩涡中心。提到“粤海”(广州),人们不由地想到国共合作、北伐及其转向；提到“渝州”(重庆),人们不由地想到抗日战争时期的国统区,想到抗日战争结束后在这里进行的国共和平谈判；提到“旧国”(故都,指北京),人们不由地想到刚刚结束的平津战役,想到党中央及各民主党派正在这里筹建新中国。联想到这一部革命史的长卷,诗中隐含的政治内容也就随之呈现出来。两组意象群的交织,使这首诗在一幅幅鲜明的画面上包蕴着无限的暗示性,潜藏着诱人发掘的丰富意蕴。
(本文作者为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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