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凤梧
海瑞是中国历史上鼎鼎大名的清官,也是少见的奇人、怪人。他奇在三十多岁以举人身份当了一个不入流的福建南平县教谕(教育局长),按常规熬到退休升到七品县令也算是烧高香了,却偏偏超越了某些进士状元,一路高升到二品正部级都御史。他怪就怪在身处乌烟瘴气的明朝嘉靖时代,却偏偏不巴结上司,不请客不送礼,贪鄙成性的副都御史鄢懋卿、举世闻名的大奸首辅严嵩都奈何不了他。他还怪在生性耿介,不善交际,却偏偏绝大多数人都认为他是好人!死在南京任所,倒有几十万百姓自发沿途送葬,盛况空前。
海瑞的运气好,却不是他家祖坟选准了出奇的风水宝地,而是当时的大明王朝还有点正气。尽管兼职道士嘉靖皇帝二十多年不上朝,除了利用严嵩监视百官以外,他还提拔了一些忠贞耿介之臣,如浙江学政(省教育厅长)朱衡、内阁大学士徐阶等人。说海瑞运气好,就好在他当教育局长仅仅努力工作了四年,便把一个乌烟瘴气的县学整肃得井井有条,于是被朱衡慧眼识珠,连升四级提拔为县令；还好在尽管他吊打了浙直总督胡宗宪之子,并没收了胡子几千两赃银,胡宗宪竟不与他计较。
当时朝野之中,王阳明的“心学”已颇有市场,上至内阁大学士徐阶、翰林张居正,下至山野樵夫都有人身体力行。他们虽不像后来的东林党人那样呼朋引类,却也暗中探讨学问,危困之中坚持“知行合一”,急难之时互伸援助之手。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伙人是当时中国的“脊梁”。如果没有这些人,大明朝或许提前百年就呜呼哀哉了!
朱衡后来升任吏部侍郎(主管考察任免干部的副部长),所以海瑞没干几年县令,就被他提拔到户部当了云南司主事(六品副厅级干部)。海瑞忧国忧民以天下为己任的抱负有了更大的市场,这回他把整肃的矛头直接指向了最高领导——嘉靖皇帝。
嘉靖堪称天下第一古怪皇帝,正式职务是“天子”,业余职业是“道士”,还利用职务之便把道观建在了皇家禁地。二十几年不上朝办公,反倒孜孜不倦地烧香炼丹。你可别以为他是个无比虔诚的教徒,他求的是多当几百年“真龙天子”,荣华富贵享受得长些、再长些!忠直耿介的海瑞是发自内心地维护最高领导的光辉形象的,是发自肺腑地维护人民利益的,岂容领导这样胡作非为?所以,他安排好家事,准备好棺材,写出了震烁古今中外的名疏——《治安疏》。在这篇疏中,海瑞直言无忌,痛斥嘉靖为求长生不老一心一意炼丹修道、刚愎自用只喜阿谀奉承、骄奢淫逸滥用民力、二十多年不上朝办公、私生活方面薄于夫妻父子情分,几乎是从做皇帝、做丈夫、做父亲等各个方面彻底否定了这个人。历朝历代敢骂皇帝的不乏其人,但骂得如此决绝,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要知道,嘉靖是个暴君,忠心耿耿的臣子杨爵、杨继盛、夏言等人都惨死在他手中,可偏偏骂他最狠的海瑞逃过一劫,为什么?
首先,嘉靖是暴君而不是昏君,他盛怒之时也想千刀万剐了海瑞,但冷静一想,海瑞愿做千古忠直之臣比干,他可不愿做千古昏荒之君纣王。其次,嘉靖的近侍太监黄锦是个厚道人,说海瑞正在家等死呢,及时扑灭了嘉靖的第一把怒火。因为黄锦让嘉靖明白了:臣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第三,如果当时严嵩为首辅,必定向火坑里踹海瑞。偏偏是徐阶为首辅,他只轻轻一句话:“海瑞只想以死求名,皇上千万别上当。”便挽狂澜于既倒了。
嘉靖想做聪明人,海瑞也保住了性命。
(本文作者为文史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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