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城
2015年07月01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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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白水 文/图
  他阿城正是这样子的:祖籍是四川,生长在北京,插队时先是内蒙古,后是贵州、云南,再后来出国,世界各地游历,他文化的蛋白酶是蛮有消化力的,故看问题往往尖锐、深刻,一下就能点到点子上。
  阿城喜欢帮朋友做电影策划,这许多人都知道。但他也演过电影,就不是很有人知道了。大概是2000年前后吧,他在刘仪伟(就是曾经在央视某个频道教人炒菜的那位主持人)做制片人、吕乐导演的一部片子中出演了他本人。电影一开始叫《诗意的年代》,后改名为《小说》,但由于手法过于新奇,那么多作家友情客串,表演又太随意,未能通过审查,在国内一直未能上映。
  与阿城同时出演的还有作家王朔、余华、陈村、赵玫、棉棉等一干文坛上的大腕,全没个剧本的统筹,就是本色出演,信马由缰。片子拍出来是要进影院的,又不是在你们家客厅聊天,想哪说哪,想说什么说什么,不禁演才怪呢。对了,我是在此片拍竣并雪藏了七八年后的某一天,在“小众菜园”里看到的。
  镜头里的阿城,依然是那么不动声色,依然是那么慢条斯理,他说:新诗为什么没人读?因为它里面的核——意象,被小说拿走了。看到这里,我大脑里猛然打了一个闪,说得太对了。其实,阿城这话的意思只说了一半,那就是:小说把诗歌创造意象的功能拿走了,而当代又缺乏写得能与小说家相颉颃的好的诗人,那谁还读诗呀?
  阿城曾帮朋友主编过一个叫《华夏人文地理》的杂志,由于杂志太冷门,这事也没大有人知道,但每期上面的卷首语,他却是要亲自捉刀的,谈人文,谈文化,精彩得不得了。京剧为什么衰落?他说文化也是有生态的,京剧的兴盛是与清廷最高当权者的喜爱、与清朝的八旗制度有关,听戏是那时最时髦的生活方式,当下还有几个人听京戏呀?生态不再,你再怎么折腾也没用。看,一语道破天机。
  有人就觉得奇怪,为什么许多聚讼纷纭的文化话题,到阿城这里都能迎刃而解、豁然开朗呢?读他的文章,总能填补你知识的空白点。在一篇叫做《思乡与蛋白酶》的文章里,阿城还是一不小心露了马脚,终于让人捉了个正着。他说人为什么思乡?是因为你胃里的蛋白酶在作怪,小时候喜欢吃什么,胃里边就形成了适应你食物消化的酶,至老弗改,年纪大了还是喜欢吃什么。所以,小时候,长辈关于不要挑食的告诫是对的,这有利于你蛋白酶的形成,长大后什么都吃得。文章最后说,文化的蛋白酶亦是如此,各地都走走,各种文化多接触一下,慢慢地你就不会大惊小怪了。而他阿城正是这样子的:祖籍是四川,生长在北京,插队时先是内蒙古,后是贵州、云南,再后来出国,世界各地游历,他文化的蛋白酶是蛮有消化力的,故看问题往往尖锐、深刻,一下就能点到点子上。
  写阿城的文章,我以为还是何立伟写得最好。他的散淡,他的渊博,他的幽默,他的不修边幅,他的自甘边缘,都在何立伟的笔下,栩栩如生,跃然纸上。阿城在洛杉矶的时候,买了两部旧汽车,自己动手把所有的好零件都改装到一辆车上,就成了一部“极好开”的车。何立伟到美国后,他就开着那辆车,带何立伟四处去玩,背着他那极为昂贵的德国相机去海滩照相——他说,好相机就一定要用随便一个什么破袋子装着——这正是典型的阿城风格。他本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当何立伟吃惊地问他,怎么学会修车了?他说没有,看书就行。何立伟说,怕没这么简单吧?他说,简单,简单,简单到你把书看完了,气得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原来这东西这么简单啊!一面说,一面来来回回地走,扮演的果然是一副气得要寻短见的样子。
  阿城在洛杉矶寓所里唯一的艺术品,就是贵州苗民的一件绣花衣裳。他把它剪开,装饰在墙上,对造访的人说,你看这花纹、图案,如何如何之了得。
  这正好和眼前的事对上号了:去年,阿城的粉丝们在苦苦等待了二十多年后,终于盼来了阿城的新书《洛书河图》。书一出来,有朋友就开玩笑说,阿城这分明是欺负学界没有专家嘛!是啊,专家很严谨,但可能不如他更充满感情;专家很专业,但肯定没他讲得更生动。何况,他对专家的成果是持了崇仰态度的。
  更让人惊喜的是,他在书中谈到了我所在的小县城的一件著名文物,一下子拉近了我们的距离,使其从传说中走到了我的跟前。这件国家级文物上有一个著名的陶刻图像:最上是圆形,中为云纹,最下为肖形之山。这个著名的陶刻,听说已然进入了中学课本,现在基本倾向认定其为最早的文字雏形,是太阳、云气、山的写实景象,释为“旦”。而阿城从造型起源入手,厘清了何谓洛书、河图,并以此触到了东亚文明的源起。他说,这个陶刻哪里是表达的太阳、云气、山?而是天(北)极和苍龙七宿中心宿的关系,心宿是三颗星,又叫大火,形之以图便是带三个火苗的火纹(不是云纹)。而最下面的也不是山,而是洛书九宫图的变体,是彼时中国农耕春分、秋分的重要标识。这图不是写实,是抽象,不是太阳崇拜,而是北极崇拜。站在北极看地球,正是一个圆。古人已然发现银河系中只有北极是不动的,苍龙七宿围绕它旋转,日夜不息,故而乃是王权的象征。
  呀!真是颠覆性的结论。这才是学术的意味。不然,从哪里挖出来的,便就近取喻,说是写实图像,这未免也太小瞧我们祖先的抽象能力了吧。不过,阿城这一闷棍未免来得太突然,下手太狠了些,很多人都被他打蒙了。
  (本文作者本名祁新君,山东沂源人,现居莒县,著有随笔集《萍水生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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