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乡村
2015年10月19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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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峰

  回老家最喜欢漫无边际地行走。一日,心血来潮开上车出了门,这次没有明确的目的。
  先进入玫瑰镇,复穿山进李沟界,又一阵七扭八拐,进了东阿地盘。误打误撞,进了一个叫直东峪的地方。前些年我曾经多次到此造访。这个村三面环山,风水异奇,时不常就冒出个高人来。我曾经造访的那位叫房光武,通读《资本论》多遍,轻狂地还准备修改完善呢。
  在这个三面环山的村落,唯西边有路通往镇上,南接李沟。现在大多数人家都搬至公路边,整日闻声喧不倦,看车流不厌,闭塞不再。往里走大多都人去屋空,门上的铁锁也锈迹斑斑了。当然,也还有一些不愿意离开老宅的人家。那个差点成了哲学家的房光武的老宅已经沦为废墟,院子里不知被谁种上了棉花和青菜,只有北面的山墙还屹立在那里。空空荡荡的村落,鸡不鸣,狗不叫,牛羊不撒欢。如果不是坡上、地里还有一些劳作其间的身影,这样的静穆还真令人有些恐怖。
  在一个长长的胡同里,我终于发现了村里人的踪迹。一位老人正坐在胡同深处的一个马扎上忙活着,他用那双布满青筋的双手,认真地从一堆摊开的干羊粪蛋里往外捡拾掺杂在里面的草和土块。我出现在街口的一刹那,他已经看到了我。从幽深的巷子里,我看到那种久违的友善的眼神,他并没有把我当成不速之客。
  走近他身边时他还是那个样子,低头一丝不苟地挑着羊粪,只是抬起脸朝我笑笑,那笑很随意。他意识到了我的存在,不为所动,但绝对没有一点戒备。仿佛我就是他熟悉多年的邻居,刚从地里干活回来。
  他穿着蓝色的印有机械厂标志的工装,头上戴着一顶半旧不新的太阳帽,这种装束这些年很常见,可能家里有孩子或者亲戚在工厂做工,穿不着送他的。
  他诚恳地让我去他家喝水,和我小时候街上出现一个陌生的异乡人那样,大家都亲切地问一句:“渴吗?来我家喝水!”像是客气,其实没有半点虚情假意。那些年的乡村暖暖的,让人忘不掉。只是时过境迁,逐渐就成为了一种记忆,还有伤感。
  这个看上去七十多岁的老人,对外面的事情一点都不糊涂。说到那个准哲学家老乡,也很认可他的先知先觉,以及他许多不合时宜的话语,估计这位老人应该是他唯一的知音吧。他应该不认字,可他能懂哲学的道理。另一方面他又对房光武的不合群做了最大的否定,他说一个人不能融进人群,在这里肯定是啥也做不成的。
  我倒是对那个天才的房光武充满敬意,一个初中毕业生能把一本哲学巨著读得那样精透,而且在敬重这部伟大著作的同时,还能读出疑问。这件事给很多人未必能说明白,很多人不知道,哲学首先是从怀疑开始的,很多学科没有怀疑也无法进步。我觉得这个房光武是平凡中的不凡人物。
  外面的新村,大小车辆飞驰而过,街上有很多的铺面。那里已经与城市接轨了,城市里有的,这里除了大型公共设施,也一应俱全。老村庄却在一点一点地萎缩,不久就会全然消失。那个老人或许是最后的坚守者,年轻人不会喜欢这样的空寂。当我离开他的时候,他诚恳地留我吃饭。我和他告别,转身后已经泪流满面。
  回来的路上,我又想起南部山区一位卖枣的老人,每天极其认真地摘着枣子后边的干叶子,问他为啥,他说,带着也添不了几个分量。还有一次在爬山爬得口干舌燥的时候,一位帅气的小伙子送我们一大袋子让我们解渴的苹果,我们心里害怕被当地人讹诈,半天没敢接。小伙子看出疑惑,用眼神和我们说了句:你们想多了啊!说完带着敦厚的笑消失在果园中,让我们一群文化人张着大嘴半天才回过神来。
  乡村越来越城市化了,这些最后的乡村温暖,应该能助推这个庞大、却又渐渐破碎的形体,温情脉脉地前行。没有这样的温情,那真不叫乡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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