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新英
母亲第一次出远门,就从山东农村去了贵州遵义。
2012年6月,在遵义读研的我生下了儿子。这一下把自己陷到了两难境地。继续读书吧,谁给帮忙带孩子?不继续读,眼看就要拿到毕业证了,最后一年放弃?
孩子父亲先请来了孩子奶奶,可是孩子奶奶不想待在异乡,本身也不是个明事理的人,来了还不如不来。她不来我还能吃上孩子父亲买的饭,她来后,自己不上医院,还拖着儿子在家陪她聊天,她儿一不顺从就又哭又闹,刚做完剖宫产的我下不了床,彻底吃不上饭。
就在这个时候,母亲来了。
母亲人生的前六十年,从未出过远门。用父亲取笑她的话来说:“往东到过大店,往西到过汀水,往北到过夏庄,往南到过石莲子。不对,连石莲子都没到,就到过她姑家那个庄。”大店汀水夏庄石莲子,是我家东西北南方向逢集的村庄。我妈总算能赶集,比集远的地方没去过,就是这个意思。
因为来伺候我,母亲平生第一次坐上了飞机,从临沂飞到重庆,又从重庆机场赶到汽车站,买票,找车,坐上开往遵义的大巴。从老家到临沂,是三妹把她送到机场的。到重庆下飞机,出机场,去汽车站,买票坐车,这些都是她自己干的。重庆市那么大,重庆人说话,她一句都听不懂,这些事情她一个连县城都没去过的山东农村老太太是怎么完成的?
我从来都不问,怕一问软了自己那颗坚持读书的心。只是听她说:飞机上邻座是临沂去重庆读书的大学生,大学生带她出机场,又给她指点了汽车站的方向。幸好重庆汽车站离飞机场不远,她很庆幸地说。我听了假装相信,不戳穿。虽然我没去过重庆机场,也知道重庆汽车站有好几个。但是,任何城市,一般都是飞机场在城外,汽车站在城内吧?
遵义古称夜郎,少数民族之邦。迄今仍是各族聚集之地,汉人虽不少,但都被本地人同化,所谓普通话一开口就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母亲一句话都听不懂。遵义气候潮湿,以冬天为著,本地人靠吃辣来抵抗外界湿气,脾气也像辣椒,火爆得很。我家世代居住山东,阳光灿烂,不吃辣,更没见过吼来吼去的交流方式。后来回忆这一年的生活,母亲的评价是:“就跟上了外国似的!天天下雨,阴冷潮湿,当地人说话像打架,吓坏人,一个字也听不懂,米饭都放辣,一口饭也吃不了!”是的,在遵义那一年,她的饮食全靠自己做。有一次突然停电,直至我回家,她和孩子才喝上热水,吃上热饭。
就在那么一个类似外国的环境里,就算每天都被拴在家里照看婴儿,度日如年,心惊胆战,母亲仍陪我度过了女人最艰难的一年。她替我照顾孩子,我才能抽身做实验写论文拿下毕业证。
母亲第一次出门,我永记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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