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朝凯
小时候在老家,常听族长老爷爷讲,十一叔向来好吃懒做,迷恋二两小酒,日子过得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但他只上过小学三年级的儿子“大帅”很争气,二十岁刚出头,就在青岛的大工厂承包了车间,搞机器零件加工,一百多号人呢,没几年就娶了城市户口的媳妇,有了商品房和宝马车。十一叔也不再愁钱花了,还拆了靠街老宅盖了三层小洋楼,将近六十万呢。大家都羡慕十一叔,说这是懒人有懒命啊。
有一年夏天,我难得几天赋闲在家,十一叔突然找我说,大帅想请我帮忙把村里新招的六名工人送到青岛去。我正想去青岛玩,当即便送他们前往。我心里很清楚,大帅是不放心这几个没出过远门的“新兵蛋子”,生怕中途出了意外,这小忙我得帮。
那个时代的火车站,乱,乱得人没有尊严。刚到站前广场,就有人强行拉着喝汤,五块钱三碗,不喝就是“想挨揍”。不得已,通过交涉,买了五块钱的。年龄最小的小凡率先端起碗来就喝,但只喝了一口就吐在了地上,嘴里怯生生地嘟囔着“臭了”,还因此被广场管理员“罚款五元”并责令用手绢擦了地面。我无奈地缴了罚款,招呼大家快走。谁知,还没挪地方,又出状况了。两人随地吐痰,还是那位管理员,还是每人五元。经过一番交涉,一分钱没少,又缴了十块钱。要发票,没有,态度还很横。真是一趟操心的苦差事,我打心底里佩服大帅的“远见卓识”,这小子向来猴精猴精的。
忙着买票、进站、上车,检票口挤成一锅粥,也不管有没有票,一律放行,我反复交代要抓紧抓牢自己的车票。不想,大绿皮列车中途查票的时候,幺蛾子又来了,竟然丢了三张票,说啥都没有用了,那三个小子哭也没用,只有补票一条路可走。
十一叔说大帅交代过,让我带着这几个小家伙到青岛先看看大海,都是自家爷们,花钱让他们见见世面。这一路折腾,把我搭顺风车游玩的兴致打回了冰点。这几个小子,一人一个用化肥袋子包装的大行李卷,走到哪里都不招人待见。我也跟着“沾光”遭了许多冷眼,特没面子。
但这些第一次得见大海的生涩后生,接下来的举动却让我“笑”了三十年,至今还在“笑”。特别是喝过“臭汤”的小凡,见到大海的瞬间,突然扔掉行李卷,两手紧紧地抱住我的胳膊,狠狠地跺了一下脚,激动地对我说了一句“乖乖,这个坑怎么这么大啊……”他应该是把村头的雨水坑当作了参照物,我一时无语。这小子又问,对面的坑沿得多远?我说,到美国。他说,美国那么远,隔着青岛这么大城市,水怎么淌过去,大海得改道啊?听他如是说,我差点儿没有笑岔气。
从那时起,“大海改道”就成了小凡的绰号,十里八村没有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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