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永梅
我与母亲约定,除了周末,每周二、四中午,回家陪她一起吃饭。我看得出,母亲甚是欢喜,嘴上却说:“你工作忙,中午时间来不及的话,就不用跑得这么勤。”
每到周二、周四,母亲就会早早做好饭,等着我回家。每次做的饭,花样比她一个人的时候多了很多,还都是以我的口味为主,有的菜,明明是母亲自己不爱吃,却恰好是我喜欢的,母亲也会仔仔细细做来。
以往,母亲自己极少买菜,我们兄妹送回去的各种菜蔬,母亲也常常以吃不完为理由,硬让我们带回去。自从我勤回家吃饭之后,母亲开始在街上买菜,端详着我喜欢的,欢欢喜喜带回家。母亲的日子,因了可以给我做饭吃,似乎活络了很多,年迈的母亲,似乎也变得年轻了很多。只要能为儿女忙,天下的母亲们就都是有力量的,就都觉得自己是年轻的。
上周二,是我回去的日子。不巧的是,我手头上刚好临时接到一个任务,我打电话告诉母亲,中午可能回去晚些,也有可能回不去,让她别等我。母亲在电话里笑着说:“有事回不来就别回,千万别开着车急里慌张地往回赶。今儿天气也冷,就不要回来了。”
不想手头的任务早早完成,到了下班点,我便欢喜地踏上了回家的路。我没有给母亲打电话,买好了现成的饭菜,不想让母亲接到我的电话后再紧张忙碌地为我准备。
进了村子,向南通向我家门前的那条街道,恰好拐出一辆大货车,我便改变了往日的路线,车子继续向东,从前面的街道进去,再拐回母亲的家门口。隔着老远,我就看到了母亲门口那根高高直立的电线杆,它立在那里很多年了,就像我家的一个守护者。
车子越来越向前,一个瘦小的身影一下子撞进我的视线。那个身影倚在电线杆上,动也不动,正专注地朝往北的街道尽头张望,那个街道尽头,是我平时归家的必经之路。
我心里一惊,莫非是母亲?定睛一看,内心一下子掀起了波澜。不错,那个一心期盼着远方的身影,正是母亲。她的身体和高大的电线杆在一起,显得那样渺小瘦削。母亲不是在电话里说不让我回来了吗?说她就不等我一起吃饭了,怎么还……
我把车轻轻停在母亲面前,终于,母亲也看到我了。她立即收回远望的目光,绽开满是皱纹的笑脸,欢天喜地迎了上来:“你怎么从这条街道绕过来了?”
这样冷的天,我不知道母亲在风里站了多久,我有些心疼地抱怨母亲:“不是说不让我回来了,怎么还出来等?”母亲脸上突然有些红,呢喃着:“你有一次,也是打电话说有事情不回来了,可是你又回来了,我却没有做好饭。这次我就想着会不会也像上次那样,哈,看,你果真像上次那样,又回来了……”
口口声声不让我回来的母亲,原来是如此希望街道的拐角我的车子滑过来。我跟在母亲身后进了家门,母亲叮嘱我洗手,叮嘱我先喝点温水,然后指挥我将提前准备好的饭菜端到餐桌上,并且告诉我,她上午还在火炉上煮了芋头地瓜,让我带些回去,吃的时候就省事了。
我的嗓子忽然像被什么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我像个孩子一样,很听话地洗手,很听话地喝水,很听话地坐下来,听母亲指挥我吃这吃那。是的,在母亲面前,我不是一个将要投进五十岁怀抱的人,我没有自己的年龄,我只是个孩子。在母亲面前,我们都是没有自己年龄的孩子。
下午上班,母亲将煮好的地瓜芋头装进袋子,递给我,送我出门,依旧立在电线杆下,看着我上车,看着我的车掉头,看着我的车缓缓地在街巷的拐角消失。很多时候,我不怎么敢多看电线杆下的母亲,电线杆那么高,母亲是那么矮小。
我的车子拐过街角,拐到了村子与公路相连的大道上。这个村子是我出生、成长的地方,只要母亲在,这里就有一个温暖的家。车子终于出了村子,或许这个时候,母亲才刚刚挪动着脚步回家吧。唯愿,电线杆下那个等待的身影,永远都在。那样,亲切的家乡,永远不会变成陌生的异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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