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猴小哥
2018年11月23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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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葆元
  林复是这个院里唯一能和我玩起来的朋友,剩下的小屁孩尿炕还不知道翻身呢!他长我两岁,心眼还没有我多,我说玩什么,他就陪着我玩什么。直到我黔驴技穷了,觉得玩的日子也很无聊时,他给我找来小五。小五住在院子外边,院子的大门永远对他插着,说他是野孩子,不让我们跟他玩。我用无与伦比的反抗精神把那个门栓拔掉,藏到一蓬迎春花的枝条中,哈,小五进来了。小五很会玩,春天煽洋画,夏天撅杏核,秋天斗蟋蟀,冬天弹玻璃球,我们的日子不再寂寞了。
  小五只在院子里和我们玩,从来不进屋。他和林复同岁,不呼林复大名,哥们般叫他毛猴。顺着这个物种的名称我再看林复,可不是嘛,他瘦瘦的,脸上长着一层极长的绒毛,而且胳膊修长,不是毛猴是什么?立刻,我就学会了,院里院外地喊,毛猴很接受这个命名,一点不摆小哥的架子,他虽不应承,却总是有喊必到。我们满院子吆三喝四地喊毛猴时,他的妈妈就一脸冰霜,指使毛猴去干这个干那个,给我们的玩兴拆台。没办法,我就去帮助毛猴干活。记得有一次,母亲呵斥他去买煤,到了煤炭店他只买了五斤煤末,装到一只破帆布包里背回来。我很奇怪,问,你家怎么买这么一点煤?因为我们家都是一车一车地买。毛猴哥没有回答,背着煤袋默默往前走。于是我又寂寞了。
  小五哥弹玻璃球有百步穿杨之技,我和毛猴哥绑到一起都战不过他,他一个一个地把我们“送回了老家”,我们的玻璃球被他脆响着击中,便在院子里抱头鼠窜,做垂死状!这时,院子是我们的。毛猴每晚要跟着父母到青龙桥去摆摊,那里有夜市,林伯伯在夜市上给人修表、打火机、眼镜之类的东西。晚上回来还在灯下修个不停。我很好奇他们家桌子上的煤油灯和一个扣得极严实的小瓶子,一次拿起那瓶子拧开盖闻了一下,林伯伯看到了,并不制止,待我的鼻子挨近瓶口,顿时有无数针矢射进我的鼻腔,呛得我眼泪直流,吸气不是,不吸气也不是,双手乱抓着也无法把那些针取出来。那是硝酸!以后上化学课,老师告诉我们,硝酸是不能闻的,须离着很远用手扇着判断它的存在,我才知道林伯伯很坏,用我们的无知惩罚我们的恶作剧。后来,林复父母遣返下乡。他们走了以后,院里的大人才说,林伯伯旧社会是干警察的。
  毛猴没有跟着父母回乡,他留下来,独自住在父母留下的小屋里。他却不和我们玩了。上学放学出入那间小屋,形同孤儿。他很节省,连电灯都不开了,只使用他父亲留下来的煤油灯。晚上毛猴家窗棂漆黑,我就想,在黑暗中他不害怕吗?他怎么吃饭,怎么生活?院子里的电表读数与各家的公摊总是有差错。会过日子的大人们就暗暗留起了心,终于发现毛猴一直在使用电,秘密是从一道窗帘的缝隙中泄露的。大人们敲开毛猴哥的门,桌子上宛如他父亲在时那样摆满了工具,最大的用电工具是一柄电烙铁,毛猴在装半导体收音机,是波段复杂的那种线路。在大人们的逼问下,毛猴哥哭了。一时间我非常非常悲伤,我也想陪毛猴哥哭一场,可是此时我不能和他站到一起,我躲进了黑影。
  毛猴哥搬走了,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只留下那间他曾住过的屋子。以后我们经历了上山下乡,返城,就业,没有毛猴哥一点消息。十年光阴弹指间,在我能挣到钱的时候,毛猴哥回到这个院子,给每家送了一台半导体收音机,那是他亲手装的。电视机还没有登场,收音机依然珍贵。以后听说他成了一位优秀的无线电工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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