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色是一个暧昧的词儿
2014年12月10日 来源：
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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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复兴
在中国,颜色常常被赋予某种象征的意味。比如红色象征着革命,黑色成为涂抹黑帮之类坏人身上的标记等。其中,黄色是一个很暧昧的词儿。尤其到了近代,它不再仅仅是金子的那种财富的色彩象征和皇宫黄色琉璃瓦那种权力的象征。它下滑得很厉害,总是爱和一些别的词儿搭在一起,像宫中的美女出宫和胡同串子搅和在一起,一下子变了味儿。比如黄色歌曲、黄色小说、黄段子等,在这里,黄色是低级、下流、庸俗的代表,成了地地道道的贬义词。
其实,黄色只是众多颜色中的一种,别的颜色都没有这种特殊功能,怎么就独有黄色被另眼看待,成了低级下流的代名词呢?
在农民的眼睛里,黄色,是丰收的象征。我在北大荒插队的时候,麦收时节,全队的人要杀猪宰羊、敲锣打鼓地庆祝一番,才能开镰收麦,那成了一种节日。无边的田野里,麦浪在风中一直平铺到天边,那时候,整个世界都被黄色这一种颜色所主宰,就连天空都被映衬得一片金黄。
在画家梵高的眼睛里,黄色,是阳光的颜色。梵高说:这种金黄色,是阳光照射下像硫磺那样的颜色。在梵高的眼睛里,阳光的金黄色如健壮的小伙子一样活力迸发,照透每一棵树木,能够把树上的每一片叶子都锻造成金子一样炫目反光,连风中都有它金属般爽朗的铮铮之声。所以,梵高最爱画的是向日葵那种耀眼的金黄。梵高把黄色发挥到了极致,它成为梵高艺术与生命的象征。
不过,对于黄色,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梵高那样胆大妄为。敢于如此尽情挥洒黄色的,恐怕只此梵高一人。
以画红磨坊系列而著名的法国画家劳特累克,年轻时非常钟情黄色。但自从他拜了普莱斯特为师之后,黄色几乎成了禁忌。是普莱斯特第一个发现劳特累克是个天才,并带领劳特累克进入一个崭新的天地。但是,他首先教给他的作画方法,就是狠狠地扳住了劳特累克,不让他用黄色。
普莱斯特曾经送给劳特累克一个颜色盒,里面全都是烟茶色、生赭色、黄褐色等一些暗淡的色彩,甚至还有好多深浅不一的黑色。劳特累克很不理解。普莱斯特是位聋哑人,劳特累克只好在本子上写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然后气愤地把本子推到普莱斯特的面前。普莱斯特在本子上写道:明朗的颜色是危险的,黄色尤其要控制使用,伦勃朗就能把灰暗画得透明,你也应该做到。然后,不容分说地用力把本子推到他的面前。劳特累克看了一眼,迅速地在本子上又写道:我做不到,我不是伦勃朗!把本子又推给了普莱斯特。普莱斯特在本子上写道:你必须做到!你可以成为伦勃朗!把本子又推给了他。
在这场关于黄色的争论战和拉锯战中,普莱斯特战胜了劳特累克。劳特累克终于成为了伦勃朗,成名后的他画的所有画作中,鲜见黄色,他让那些本来晦暗的色彩有了透明的光泽和力量。缺少了梵高的那种炽热阳光照射进来的金黄色,暗淡的色彩,如同泥鳅钻沙,如同水滴石穿,照样可以如光穿透云层乃至厚重的阴影,让画面中的景物和人的心灵跳跃着别一番色彩。
是的,黄色本身不具有世俗的等级之分。唯黄色定低俗和唯黄色定高贵,都不可取。尽情挥洒黄色的梵高和节制慎用黄色的劳特累克,都可以成为著名的画家,关键是要把它用对了地方。
我的孩子去年新买了一个房子,露台原本涂的油漆是灰色的,他嫌太暗,改涂成了黄色。这一下,露台的颜色明快倒是明快了,问题紧跟着也出现了。夏天到来的时候,在阳光的照射下,黄色反光强烈,显得非常燥热,而且刺眼。尤其是中午,露台上跟着了火一般。没过多久,蜜蜂也跟着飞来了,不是几只,而是成群结队,嗡嗡地叫着,像不请自入的客人一样,整天毫不客气地在你身边转悠,还是挺吓人的。忙向人求教怎么办,人家说,蜜蜂喜欢黄色这样明亮的颜色,你看蜜蜂在花丛中采蜜的时候,那些花的颜色都是鲜艳的,蜜蜂以为你们家的露台是花丛呢。所以,没办法,除非你再把露台涂回原来的灰色。
普莱斯特说得对,黄色要慎用。在绘画上是如此,在生活中也是如此。任何事物都不可绝对,口中糖吃多了不甜,汤里盐不搁一点儿不鲜。
(本文作者为著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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