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瑞芳
孙悟空被如来佛压到五行山下五百年。观音来到五行山,“叹惜不已”,口占七律,“自遭我佛如来困,何日舒伸再显功?”认为孙悟空是大英雄,啥时能再建奇勋?观音爱才呀。观音与孙悟空五行山的对话哪像菩萨居高临下看落难猴王?倒像好朋友久别重逢!菩萨熟稔地称孙悟空“姓孙的”,孙悟空回她句“承看顾”,诉说五百年没有相知来看他。悟空已把菩萨看成“相知”,“愿大慈悲指条门路,情愿修行。”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要换种活法。观音菩萨也在琢磨帮猴头换活法:把孙猴确定为取经骨干。
为便于唐僧辖制孙悟空,观音菩萨给了唐僧金箍。孙悟空心怀怨愤,在鹰愁涧对菩萨大叫:“你这个七佛之师、慈悲的教主!你怎么生方法儿害我?”菩萨毫不客气地痛骂孙悟空:“大胆的马流,村愚的赤尻。”这两句巧话如何解释?“大胆的马流”是“大胆猴头”?“村愚赤尻”是“愚蠢的红屁股乡巴佬”?骂得何等有趣!其实观音对悟空以关怀为主。收服小白龙后,孙悟空撂挑子,连说四个“我不去了”。观音说:“我许你叫天天应,叫地地灵。十分再到那难脱之际,我也亲来救你。”观音说到做到。西天取经遇到妖精,孙悟空到处求援,在这些“救火队员”中,观音菩萨出现最频繁、为孙悟空排忧解难最多。黑风山降熊罴是她,降红孩儿是她,救活人参果树,还得是她。为了收服吃了若干童子的鱼妖,在孙悟空催促下,观音菩萨头也没梳就素面朝天来了。观音菩萨还将自家净瓶中的杨柳叶儿变成猴儿脑后三根救命毫毛。后来在小雷音,就是救命毫毛帮了猴儿。
观音是世事洞明、通情达理的可爱菩萨。她赏识孙悟空,深知人才难得。孙悟空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却对观音菩萨有份亲情和依赖。西行路上受了委屈,遭师父驱逐时,孙悟空绝不去找曾哄了他的如来佛,而是到观音菩萨身边去,宛如遇到困难的弟弟躲到大姐姐身边。孙悟空绝对不会在玉帝、在如来佛跟前掉一滴泪,只会到观音菩萨面前号啕大哭,就像受人欺负的小弟弟需要大姐姐擦眼泪。
孙悟空遇到红孩儿,差点被烧死,不得不去南海请观音菩萨出马降伏红孩儿。孙悟空向观音菩萨汇报与红孩儿小妖的打斗,菩萨听说红孩儿变成自己的模样,恼了,大发脾气——菩萨会发脾气?多有人情味儿——将净瓶向海中一掼,转眼间从三江五湖、八海四渎,借来一海水,故意让孙悟空拿。孙悟空自然拿不动。菩萨轻轻提起净瓶,与孙悟空来段妙趣横生的对话:
“悟空,我这瓶中甘露水浆,比那龙王的私雨不同:能灭那妖精的三昧火。待要与你拿了去,你却拿不动；待要着善财龙女与你同去,你却又不是好心,专一只会骗人。你见我这龙女貌美,净瓶又是个宝物,你假若骗了去,却那有工夫又来寻你?你须是留些甚么东西作当。”行者道:“可怜!菩萨这等多心。我弟子自秉沙门,一向不干那样事了。你教我留些当头,却将何物?我身上这件绵布直裰,还是你老人家赐的。这条虎皮裙子,能值几个铜钱?这根铁棒,早晚却要护身。但只是头上这个箍儿,是个金的,却又被你弄了个方法儿长在我头上,取不下来。你今要当头,情愿将此为当,你念个《松箍儿咒》,将此除去罢,不然,将何物为当?”菩萨道:“你好自在啊!我也不要你的衣服、铁棒、金箍,只将你那脑后救命的毫毛拔一根与我作当罢。”行者道:“这毫毛,也是你老人家与我的。但恐拔下一根,就拆破群了,又不能救我性命。”菩萨骂道:“你这猴子!你便一毛也不拔,教我这善财也难舍。”
观音菩萨怎会怀疑孙悟空敢骗她的东西?尤其是怀疑对女色无兴趣的悟空骗走龙女?孙悟空又不是猪八戒!菩萨找悟空要当头,是闹着玩呢。悟空也精,趁机要交回头上金箍。救命毫毛本是菩萨净瓶一片柳叶,菩萨要来何用?一片柳叶“价值”怎能跟净瓶、龙女相比?观音菩萨如果开当铺,非赔个底儿掉不可!这是小说家故意拿毫毛开涮呢。估计吴承恩写这一段时,先想到两个成语:“一毛不拔”、“善财难舍”,然后才敷衍出这段好像姐弟二人耍嘴皮、开玩笑的故事。
观音菩萨是《西游记》基本上贯穿始终的女性形象。
观音菩萨是与“男一号”孙悟空交往最多的女性形象。
相信不相信?《西游记》也有女主角,她,就是大慈大悲、美丽非凡的观音菩萨。
(本文作者为山东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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