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亚中
坐落于山东省中部莲花山北麓的莱芜市高庄镇前王峪村,是一个秋岭连绵的小山村。村边的田野里,有一棵高大的柿子树。树下的土地里,长眠着我的奶奶。奶奶的坟墓没有墓碑,那棵高高的柿子树就是她的墓碑。
这棵柿树高七八米,虽然已有百年历史,仍枝干挺拔,根深叶茂,年年都会结满丰盈饱满的柿子。深秋时节,寒风狂吹,树上的红叶四散而尽,那枝干上橘红色的柿子却很少坠落下来。它们紧紧拥抱在一起,一簇簇顽强地挂在遒劲的枝头,圆圆的,亮亮的,在蓝天白云映衬下,远远望去,火红一片。所有柿子都已熟透,任意摘下一粒来,挤开一个小口,把嘴靠上去用力一吸,甜甜的柿汁便会吱地一声进入你的口腔,咕咚一声咽下去,瞬间便会感到一股蜜的小溪流遍全身。小时候和奶奶回老家,姑姑常常去树下摘一些熟透的柿子,摊成柿子煎饼,本来吃着单调的煎饼有了点心的口感。
每当想起那棵高大的柿树和树下的那片田野,便会想起我的奶奶。
年轻时的奶奶没享过多少福,爷爷早早去世,她一人带着爸爸和姑姑艰难度日。抗日战争时期,她曾经在村里做过妇救会工作。她和所有老解放区的妇女一样,为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胜利流过汗,出过力。爸爸1944年6月入党并参加革命工作后不久,就离开莱芜老家到泰安工作,奶奶也跟着到了泰安,从此离开了这个大山里的小村庄。
奶奶的一生算是平淡,除了跟着家人辗转泰安、平阴等地外,主要工作就是缝衣做饭,并哺养大了我们姐弟四人。记得小时候生活困难时期,她把最好的粮食留给我们,自己总是在我们吃完后才端着碗坐在小桌边,就着咸菜吃掺了野菜的窝头。虽然当时父母的收入还算不错,但是,为了我们全家和姐弟四人,奶奶仍然没少吃苦。
奶奶的一生真像这棵柿子树,虽然喜欢温暖的气候,但更能耐得住严寒的侵袭；虽然喜欢充足的阳光和肥沃湿润的土壤,但更能忍受得住土地的贫瘠和干旱。奶奶的一生看似平淡,不引人注意,但她却用自己单薄的力量为我们的家庭做出了最大贡献。虽然奶奶没有上过学,不善于言谈,但她却默默地用自己的言行,教给我们姐弟做人的道理……
在巍巍的泰山脚下,有一个温暖的小山凹,山凹里有一片硕大的石壁,石壁前长着两棵柏树,树下长眠着我的爸爸妈妈。爸妈的坟墓没有墓碑,那两棵挺拔的柏树就是他们的墓碑。
这两棵柏树平平常常,既不像天坛回音壁的“九龙柏”那样扭结纠缠,如巨龙盘绕,也不像西山樱桃沟巨石绝顶上凌空挺立的“石上柏”那样姿态奇绝,更无法和陕西黄帝陵的“轩辕柏”、山西晋祠的“周柏”、河南嵩阳书院的“大小将军柏”那些已有三千多年历史的周柏相比。它们和泰山上所有的柏树一样,也许就是一阵风刮来了一粒种子,就在石上薄薄的土层里发芽。它们的根牢牢地抓住石缝,艰难地抵抗着风雨的侵袭,一点点地长高长粗。虽然也经历了近百年时光,但它们并没有长得多么高大,多么伟岸,但却结实健壮,枝叶浓密,四季长青,挺立不倒。
每当想起那两棵柏树和树后的石壁,便会想起我的爸爸妈妈。
爸妈对泰安有着很深的感情。解放前和解放初期,他们就是在这片土地上工作并相识。18岁那年爸爸到泰安后,曾任过徂徕山区公所区长和道朗区区委书记、区长,经历过战斗,也只身和还乡团遭遇过。1948年的一天夜里,他和13岁的通讯员被一伙还乡团围在一所房子中,爸爸用匣子枪回击敌人,年轻的通讯员吓得找不着子弹。1955年任泰安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后调平阴工作。1978年再次回到泰安,任市体校书记、校长。妈妈也是在解放前就在道朗做妇联工作,再回泰安后在市政府信访处工作,直到退休。信访是项很特殊的工作,尤其是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文革”刚刚结束,积冤甚重,上访的人很多,她的工作非常忙碌。但是来访者不管是谁,不管反映的事情大小,妈妈都一视同仁、热情相待、认真倾听、慎重处理。在她的努力下,许多来访者的问题得到了解决。直到多年后,这些来访者都很感谢妈妈,逢年过节还会登门拜访。他们给我讲当年的事,让我对妈妈有了更深的了解。2015年妈妈去世时,信访处的所有同事都去为妈妈送行,这是对她从事信访工作的最大褒奖。如今从爸妈长眠的这块地方,能清楚地看到泰安新区,看到远处的大河水库,看到妈妈当年工作的地方。我想这也算了了他们的心愿。
爸妈的一生很像柏树,坚韧,无畏,顽强,正直。他们参加了解放后的历次运动,也在“文革”中经历了磨难和挫折。但是,不管是在顺境还是逆境,他们都教育我们做人要豁达开朗、襟怀坦白,要正派真诚、宽容谦让,要乐于助人、不求回报。他们这样教育我们,也按这样的标准要求自己。从爸妈身上,我看到了柏树的影子。回忆他们的工作经历,我看到了柏树的风格。我欣赏柏树的特点,更佩服爸妈的一生。不管在什么地方看到柏树,都会激起我对爸妈的无限思念。
柿柏柿柏,一世清白。三位老人用他们的朴素言行,给我树起了一个标杆。将来的某一天,当我也离开了这个世界,我愿长眠在那一棵柿树和两棵柏树下,永远陪伴着他们。而那柿树柏树就是我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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